第十七章

此話一出,滿室寂靜,撕破了因為短暫幾日的相處,而蒙上的虛假安寧。

他們在東林書院之時,雖然脾性不甚相投,但不至於像現在這般堤防與猜疑。

就像他不會問虞欽為何要投太後,明知當年謀逆案的背後,有其身影。

哪怕太後掩耳盜鈴,企圖告訴天下人她未曾做過,因而保下虞欽。

但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相信太後是無辜的。

虞欽被人不齒,亦是緣由於此。明知這人可能是仇人,卻因為想要保命,沖仇家搖尾乞憐,甚至成為座下惡犬。

貪生怕死,沒有半分風骨,最為重要的是,他是虞長恩之孫,當年藩王攻到京城,虞長恩背水一戰,勢與國家共生死。那般豪情壯志,義薄雲天,為人嘆服。

珠玉在前,虞長恩有多讓人可惜,虞欽便有多令人可恨。

虞欽收回了望著他的目光,頷首道:“抱歉,是我逾越了。”

說罷他風輕雲淡地轉身繞過屏風,往外間去了。

得來這聲道歉,並未使宴雲何產生半分勝利的快感,只有疲累與無味,多日的好心情即刻煙消雲散。

虞欽的態度倒顯得是他過分在意,對方不過隨口一問,他卻較了真,又是一場自作多情。

他爬起身,身子都未擦幹,便粗暴地穿上的衣袍。

客棧裏燒著上好的炭,沒有半分煙味,溫度遠比屋外要高,同樣燒旺了宴雲何的心火。

他頭發濕潤地貼在背脊,將那輕薄的中衣浸得濕透,但他完全不理會,大步往外走。

虞欽剛從室外回來,裘衣上全是未融化的雪,他解了裘衣,用手輕輕拍打上面的殘雪。

皮子不能長時間保持濕潤,不然會變壞。

但這等粗劣的皮子,實在沒必要這麽保護。

虞欽那雙手被寒冷的冬意凍得發紅,沒第一時間烤火暖手,卻在拍雪花。

好似很珍惜這件裘衣,哪怕它遠不如宮中所賜的純白狐裘。

宴雲何大步上前,一把搶過裘衣,想要往地上摔。他心情實在極差,於是更想招惹虞欽。

仿佛只有讓虞欽的心情變得與他一樣糟糕,他才能痛快一般。

但面對虞欽冷靜注視著他的雙眼,宴雲何高高舉起的手臂頓時僵住了。

不知為何,宴雲何好似看到了自己的結局,好比因為一時意氣,在廟中打落了肉饢,結果最後還是他把它吃進肚中,倒黴的總是他自己。

虞欽掃了眼他敞開的衣襟,剛才在水裏只能注意到刀傷,現在卻因為情緒激動,那飽滿的胸膛不斷起伏,蜜澤上那雙暗紅,愈發分明。

把敞開的窗戶拉上,只留下一條縫隙,虞欽淡聲命令道:“衣服掛好。”

發瘋發到一半的宴雲何,不情不願地順著台階下,將那裘衣拋至一邊的椅子上,以作最後的抵抗。

虞欽可能是覺得他幼稚,眉毛不動聲色地皺著。

宴雲何後知後覺地感到了冷,發現本來溫暖的室內,在虞欽進來後迅速降溫,而罪魁禍首是那被推開的窗子。

“好好的開窗做什麽?”宴雲何不滿道。

虞欽拿起那裘衣掛好:“錦衣衛查案時,曾遇一家三口因為冬日燒炭時門窗緊閉,無一生還。”

這事宴雲何還真沒多少常識,他在侯府中自有仆吏操心這事,去了邊疆,哪有碳可燒,都是靠烈酒和厚硬抗。

而且到了軍營,才知道軍中腐敗有多致命,戶部供給到軍營,遇上層層剝削,本應該落在士兵身上的冬衣,不要說溫暖厚實了,甚至都不是人人都有。

每年寒夜深冬,凍死的士兵大有人在。

大多士兵都會通過家書,讓家人寄來冬衣。

宴雲何隱瞞身份入了基層,發現這種情況,便想上報,結果被連長狠狠訓斥。

連長也是好心,每年都有愣頭青想要舉報此事,但是軍中的階級制度比任何地方都要森嚴,服從命令為第一要務。

即便長官真有貪汙,還輪得到你一區區小兵去譴責不成?

宴雲何只能蟄伏,待逐漸立功,在祁將軍面前露了臉,這才尋了機會報告。

祁將軍是個好的統領,他深知如果士兵吃穿得不到保障,不但影響士氣,征戰時戰鬥力亦會大大減低。

於是貪汙這事,在祁將軍的魄力以及宴雲何的協助下,從他到邊疆那年,到回京之時,已有很大改善。

成景帝將他投入神機營,未必不是看中了這段軍中的經歷。

神機營位處京中,身為京營,裝備質量都參差不齊。

小皇帝野心勃勃,將三大營的其中一營奪下後,立刻派宴雲何過去整頓,意圖在短時間內快速提升神機營的戰鬥力。

但宴雲何讓他失望,竟被錦衣衛抓了把柄,整頓一事被迫擱淺。

虞欽掛好裘衣後:“我方才回客棧,看到有只通體漆黑的鳥在此盤旋,我觀老鴰甚少單獨行動,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