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萬艷書 下冊》(12)(第2/5頁)

她便開了那苦艾酒,也一並兌入大海碗中,登時間香氣騰逸,淹沒了整個房間。

她把一對官窯大杯都倒得滿滿的,先與他對飲了一杯,立覺一團熱氣盤踞在胸口,令她的眼睛亦隨之亮起,雙唇銜杯睨著他,“你肯定都曉得了?”

“曉得什麽?”他又為二人各滿上了一杯。

“九千歲下令明日在槐花胡同為我舉辦出閣宴,完了我就回他府裏,後日一樣從他府上發嫁妝,花轎鼓樂送我出嫁。他說,要像對真正的女兒一樣對我。”

詹盛言的酒杯已碰到了唇邊,他卻又把它擱置一旁,“出嫁前夜呢?他也像對‘真正的女兒’一樣對你?”

白鳳隨之放開酒杯,髻邊一支螳螂捕蟬銀腳簪劃過了一線流光。“他對外宣稱我是他的義女,而你又是‘勛高柱石’,所以他格外擡舉我,好為咱們的婚禮增光添彩。可傻子也明白,脫籍從良的新婦過門前夜竟還和老客人住在一處,對新郎該是多大的羞辱。尉遲太監八成就是想借此多羞辱你一回。”

詹盛言抹一抹下頜的胡楂兒,意帶嘲弄,“有一位身為帝國主宰的情敵,怎會是羞辱?這是我的榮耀。[26]”

他舉杯,與她相碰,飲下。

白鳳很遲疑地雙杯對碰,也一口氣幹掉了大半杯,繼而長籲一聲道:“二爺,你介意,那我就動動心思,千方百計避開他就是。”

“我介意,”詹盛言把發抖的右手按在桌面上,拿左手搖晃著杯中之酒,“不過你千方百計,也要與他共度佳夕。”

“這是為何?”

雅間中重重的錦幔宮燈之中,他又一次舉杯,等著她碰過杯,便將剩余的半杯酒一飲而下,“你可聽說過‘套格’?”

白鳳搖搖頭,一面再度添滿了兩只酒杯。

令她稍感驚訝的是,詹盛言並沒有馬上重握住自己的那一只杯子,他只是把指尖在桌面上劃了兩劃,“兩軍交戰,每一方的統帥與其將領之間少不了關於軍事要情的書信往來,為避免被敵方截獲信息,所有的信件都要加密。加密的法子有很多,‘套格’是其中一種。所謂‘套格’,其實就是挖空了若幹格子的紙張。通信的雙方事先約定好,寫信時使用什麽規格的信紙,每張紙幾行,每行多少字,而後按行、按字做一篇言不及義的文章。對方收到信,把套格覆在上面,由挖空的格子中所露出的字,才是這封信的真意。”

好似木屑被投入了火焰一般,白鳳的眼睛閃了一閃,她思索著慢慢說:“朝廷與川貴土司的戰事正吃緊,尉遲度幾乎每日都要親自向前線指授方略。這麽說,他是用套格的法子加密信件,而那張套格就在他臥室中。”她探尋著他的眼光問,“因此你想讓我在他房中留宿,幫你把套格偷出來?”

詹盛言盯著她好半晌,末了搖搖頭,“鳳兒,你實在是太聰慧了。我只能慶幸,

你和我站在同一條戰壕。”隨即他又點了一點頭,“我安插在尉遲度身邊的人進不了他內房,沒法把東西帶出來,但我必須摸清他下一步的戰守部署。官軍和土兵間馬上有一場關鍵戰役,其勝負就直接關系我和尉遲度二人間最終的成敗。”

白鳳聞言不語,卻起身走到山墻下的一張大炕邊。憨奴她們出去之前,把所攜的衣箱等物全為她留在炕上,白鳳就自其中拿起不離身的水煙筒,自己裝了一袋煙,又在燭上引燃紙煤,靠在那兒抽起了煙來。

詹盛言耐心地等她噴出了第一口青藍的煙氣後,方才端起面前的酒杯淺啜一口道:“你別為難,倘或不好辦,就當我沒說。”

“我是在想該怎麽辦,”白鳳把紙煤在手裏頭搓來搓去,一抹柔光就來回滾動在她指間的白銀珍珠戒指上,“尉遲度疑心病極重,從不會完全信任誰,就連他自己撒下的密探,也要再派另一批密探去監視。我也算極得他寵信了,但至今我出入他府上依舊要接受全身搜檢,連發髻都得拆開來檢查,想夾帶些什麽,只怕困難重重。”

“那就沒法子了。”他的語氣透露出很明顯的失望。

“有法子。”

“什麽法子?”

“暫且還沒想到。不過還有一天一夜,總能想到的。你就別管了,”白鳳直視前方狠狠嘬了一口煙,狠得兩腮都癟了下去,接著青煙就從她口鼻中同時冒出來,“全交給我。”

詹盛言曾無數次聽過她這句話,白鳳就是每個男人都夢寐以求的那種哥們兒,當她說“全交給我”,你就大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命運全都交托給她。換言之,假如你選擇做她的敵手,也必須分外小心。

他非常緩慢地眨了一眨眼,聲音很平滑,但蘊含著感情:“還是算了。”

她扭過臉看向他,“幹嗎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