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留宿

夜已深, 平日這個時候陸瑩早已歇下,她雙手抱膝怔怔望著窗外,外面異常安靜,偶有蟲鳴聲響起, 整個東宮唯有崇仁殿亮著燈。

木槿讓侍衛幫忙通報的, 侍衛來到崇仁殿時,沈翌尚在處理奏折, 得知她身體不適, 沈翌起身站了起來,“哪裏不適?可喊了太醫?”

侍衛一問三不知,訥訥道:“是木槿姑娘讓屬下過來通傳的, 她只說太子妃身體不適, 不知喊了太醫沒。”

沈翌不由蹙了蹙眉,擡腳出了書房, 小太監趕忙提了宮燈在前面開路,月亮躲在雲層中,天上連顆星星都無,唯有眼前的燈盞照出一片光暈。

宜春宮就藏在夜色深處,沈翌進入了寢室, 室內只點著一盞燈, 光線不算明亮,她正坐在床上,環抱著雙膝,眼眶紅紅的,像是哭了許久。

安安則躺在她身側, 小家夥小手抵著腦袋, 睡得正沉。

沈翌沒靠太近, “哪裏不適?怎麽不喊太醫?”

陸瑩眼眶泛紅,吸了吸鼻子才道:“妾身沒有不適,只是做了個噩夢,很抱歉讓人叨擾了殿下,您沒事就好。”

沈翌的眉緊緊擰了起來,本該覺得她不可理喻,對上她泛紅的眼眸時,到嘴邊的責備,卻咽了回去,只淡聲道:“一個噩夢,也值得怕成這樣?”

不等他轉身離開,陸瑩喃喃道:“妾身夢到又回到六歲那年,夢到好多刺客追殺我們,黑衣人提刀砍我時,殿下沒能拿箭射中他,您將我扯開時,自己卻中了一刀,妾身怎麽都喊不醒您……”

她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眸中是難以控制的心疼。

沈翌微微一怔,兒時的記憶突然浮現在腦海中,怕他丟下她,女孩死死摟住他的脖頸不撒手,脆弱又無助,當時眼淚也是一顆顆往下掉。

“是你?”沈翌這才仔細打量了她一眼,果然發現有些眼熟,小時候的她,白嫩嫩的,五官精致歸精致,卻一團稚氣,長大後的她,出落得愈發漂亮,只是靜靜往那兒一坐都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她不提,沈翌根本沒將兩人聯系到一起。

陸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謝謝殿下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你,瑩兒早就死了。”

那次之所以救她,不過是因為刺客是沖他來的,他不想牽連無辜。

他沒有敘舊的意思,只淡淡頷首,道:“睡吧,若是怕就讓丫鬟進來陪你。”

他說著就要轉身離開。

陸瑩本就沒指望他會自願留下,此刻也不是多失望,她臉上卻露出一抹受傷,眼淚再次墜下來一顆,低聲道:“殿下當真這般厭惡妾身嗎?厭惡到對安安也沒有半分喜愛嗎?都來到跟前了,竟也沒有瞧瞧他的意思。”

沈翌擰了擰眉,清冷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梨花帶雨的模樣無疑很美,換成尋常人定然會心生憐惜,沈翌卻並非正常人,他從小到大遭遇無數次算計,有栽贓陷害的,有投毒的,也有刺殺的。

四歲那年,有個很和善的嬤嬤給了他一塊糕點,宋公公將糕點喂給了小老鼠,老鼠抽搐幾下,就沒了氣息,十歲那年,就有後宮的嬪妃試圖引誘他。

類似的算計舉不勝舉。

他但凡松懈一次,等待他的就是滅頂之災。他甚少心軟,也沒有任何同理心,她的眼淚對他沒有任何用處。

見她提起安安,沈翌的眸色才動了動。小家夥眉眼似他,還是他的親生骨血,沈翌自然看重他。

也唯有宋公公清楚,他留給安安的玉佩有多珍貴,這玉佩是先後留給太子的,他戴了十一年,孩童時期片刻不曾離身,在護國寺遇到刺客那次,玉佩不知何時掉了下來,將刺客斬殺殆盡後,他足足讓人尋了五日,搜遍了整個後山,才尋到玉佩,怕弄丟,回宮後,他就珍藏起來。

這枚玉佩,對他來說有不同尋常的意義,若是對安安沒有半分喜愛,他不會將玉佩給他,也不會處理完政務後,時不時會悄悄來探望他一下。

他白天沒來,不過是不願跟陸瑩相處,每次被她注視時,他都會難以自控地想起她欣喜之時,撲到他懷中的事,沈翌厭倦了夢中都是她。

他自然不可能解釋,只淡淡擰眉,下一刻,就聽她低聲道:“安安不是我一個人的孩子,就算殿下厭惡我,也多來瞧瞧他吧,他出生到現在,您不曾逗他一次,也不曾陪他睡一晚,就算他還小,您也是他的父親,日後會是他最孺慕的人,今日又是他滿月的日子,您多陪陪他成嗎?您若不想瞧見我,我離開就是。”

她說完就下了地,隨著她下床的動作,一頭烏發在空中蕩起美麗的弧度,她眼睫濕漉漉的,瓷白的小臉上也滿是黯然,饒是沈翌一貫鐵石心腸,心頭都泛起一絲奇異的感覺。

成親後,她一直還算守規矩,就算她有“徐徐圖之”的打算,也還算乖巧,並不惹人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