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觀塵

“施主。”僧人不疾不徐走到他面前,垂首問好,“昨夜倉促,未來得及介紹,貧僧法號觀塵,這是師弟妙慈。”

季別雲點了個頭,卻沒有將他的介紹當回事。只望了一眼熟悉又陌生的環境,對觀塵道:“我姓季,字別雲。”

他在觀塵臉上沒瞧見任何異樣神情,只見對方平靜道:“貧僧知道,包紮傷口時施主的文牒掉了出來,貧僧瞧見了。”

這和尚倒是老實,這種小事本可以隱瞞卻也如實說出來了。

季別雲自然沒有追究,只道:“我幼時曾路過此地,如今故地重遊,師父帶我轉轉?”

觀塵沒有絲毫意外,聽後低頭對妙慈道:“你先去做晚課,亥時一刻就寢。”

妙慈立即不滿地抗議,“憑什麽!我也要陪客人逛!”

“等我們回去之後師叔問起你功課,你要如何回答?”僧人面不改色地恐嚇小朋友,“還是我幫你答?就說你出門在外一心貪圖玩樂,必然是被紅塵掛礙了。”

不等觀塵說完,小沙彌就面露痛苦之色,立刻老老實實往外走,嘴裏還在嘀咕著什麽。仔細一聽,才聽出是在重復“別念了”三個字。

季別雲津津有味地看著,忍不住揚起嘴角。

這小沙彌還真有意思,大約是他見過最活潑開朗的和尚了。然而等到觀塵的視線重新落在自己身上時,他的笑意卻僵住,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

觀塵側身先開口道:“施主請吧。”

季別雲看了他一眼,僧人微微垂首,側臉在燭火映照下幹凈得如暖玉。長相同慧知相似,神態氣質卻完全不同了,而且當年分別時慧知的樣貌還沒有完全長開,因此他遲遲不敢妄下定論。

他收回視線,率先邁出了步子,僧人默默跟上。那抹燈光始終在季別雲身後,不近不遠,剛好能照亮他腳下的路。

寺中常年彌漫著一股淡香,帶著很重的煙氣,都是香客們源源不斷所燒香燭的緣故。季別雲聞著這味道,心中也不自覺安定了下來。

他顧及身上的傷,走得很慢,直到走到長廊盡頭才開口道:“師父既然看見我滿身是血,就沒有想問的嗎?”

身後一片寂靜,片刻之後才響起僧人溫潤的嗓音:“貧僧不是判官,施主既倒在面前,貧僧便救。”

他覺得這種答案很是討巧,也有些好笑,索性故意說:“慧知小和尚,快五年不見,你學佛竟然精進不少。”

說罷轉頭看向僧人,大大方方觀察著對方的神情。然而僧人只是略微皺了皺眉頭,疑惑道:“貧僧法號觀塵,並不是施主所說的慧知。”

季別雲心中疑慮難消,就算是他真的認錯了人,僧人出現在此處未免太過巧合。

他看著所謂的“觀塵”,輕松奪過燈籠提到二人面前,昏黃的光清晰照出僧人的五官。

“你學會撒謊了,趙卻寒。”

趙卻寒是慧知的俗名。小時候他不愛叫慧知的法號,對著比自己還大兩歲的小和尚,他常常一口一句趙卻寒。對方卻從來沒生氣過,只不滿地看他一眼,再悉數應下。

季別雲走近了兩步,想要把眼前這人看得清楚透徹。

但他只看見了一個冰冷的人,恍若菩薩塑像成了精,明明還喘著氣,卻不似個有血有肉的活人。

觀塵後退兩步,拉開他們之間過近的距離。

他平靜的神色之中帶著不贊同,堅定糾正道:“貧僧觀塵。”

好一個觀塵。

季別雲幼時聽靈東寺的大和尚念經,說什麽“觀自在菩薩”,又什麽“照見五蘊皆空”。這僧人的法號倒是和佛經講的一個路子,茫茫紅塵卻只作壁上觀。

他剛才更多的是為了試探,但見觀塵一舉一動,竟和他記憶中的慧知小和尚完全不同。兩個身影在他腦海之中逐漸分開,不再重合。

罷了,只是長得略有幾分相似而已。

他放下燈籠,後退兩步,轉身繼續朝前走去,一邊開始編瞎話:“唐突了,只是我幼時途徑此寺,見過一個法號慧知的小和尚,如今故地重遊,便以為他還在。不過我看見寺裏西邊似乎正在修繕,卻不見以前的幾位老師父,靈東寺可是換了一批人?”

觀塵又跟了上來,不過這次走在他旁邊,方便說話。

“貧僧不是寺中人,本是從京城而來,負責修繕此處的。”觀塵徐徐道來,就連說話的方式也令人心安,“去歲十一月,初來之時寺院已破敗,留下的只有二三僧人並幾間屋舍而已。”

竟是從京城來的。

既然靈東寺已經破敗,想來慧知也應該早就離開了。

季別雲走了幾步路之後便累了,他擺擺手,坐在廊下休息。而觀塵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對他道:“寺中似乎確實留有東西,施主稍等,貧僧去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