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死訊

懸清寺的清靜終年不變,無論山下不遠處的宸京如何動蕩,只要到了這裏,便能真正安下心神。

寺院延綿數裏,前頭香火旺盛,後頭的禪房和僧舍尤為幽靜。

有一處小院被單獨辟了出來,取名“是名院”,是懸清寺大弟子的起居院落。

妙慈對這地方最為熟悉,長年累月地往這裏跑,就連一草一木有沒有掉葉子他都清楚。

今日剛做完早課他便往是名院趕,跑得出了汗,剛到門口就開始氣喘籲籲地喊:“師兄——”

如他所料,等他走到禪房時,看到的仍是巋然不動的觀塵。他師兄正在誦經,低垂著雙眼,仿佛不受外界任何打擾。

妙慈沒有辦法,只好如往常一樣坐在門口等了許久,等到觀塵將這一遍佛經念完才又湊了過去。

“大事啊師兄,你之前不是讓我注意京城動靜嗎,昨晚有動靜了!”

觀塵倏地擡頭,“什麽事情?”

妙慈難得看見師兄這麽著急,有點後悔剛才沒有及時打斷。他將從香客那裏偷聽來的消息一五一十說了出來:“昨夜禮部侍郎遇刺身亡了。”

說完之後抽空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又急沖沖道:“今天早朝聖上已經讓三司會審,但是案情眾說紛紜,有說是刺客半夜闖進去行刺,也有說是家賊行兇。”

觀塵聽完之後也沒說話,依舊像剛才一樣盤坐在蒲團上,似是在發呆,又像思考著什麽。

門外的樹影在微風中晃動,映得室內一片平和。

但妙慈覺得不太對勁,伸出手在他師兄眼前揮了揮,“師兄,我怎麽覺得你不高興啊,是因為聽見有人去世了嗎?”

觀塵沒有否認小沙彌天真的想法,低低嗯了一聲。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應了什麽,用師兄的語氣教誨道:“此世只是輪回中的一次,人從無明到老死,之後便會進入下一個輪回,不必為之太過悲哀。”

教誨從耳畔像風一樣飄過,妙慈根本沒往心裏去,他擡頭看著觀塵,不解道:“那你為什麽不高興?”

觀塵瞥了他一眼,“我有嗎?”

妙慈被這句話噎住,半晌說不出話來,而他師兄已經閉上眼,開始誦下一遍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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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侍郎之死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

昨夜鄭家家仆發現自家老爺受傷之後,鄭宅就鬧開了,有人看見有好幾個郎中往那裏趕,然而沒過多久就傳出了死訊。

鄭禹時年四十出頭,正是官場之上的壯年,乍然遇刺身亡,自然掀起了不小的風波。

上至朝堂,下至巷陌,今日都在談論此事。

今日宸京加強了守衛巡邏,任務交接到了右衛這裏,賢親王作為名義上的右衛上將軍,得親自出面一趟。

季別雲自然在隨行之列。他勉力打起精神,實則隱隱頭疼還犯困。

昨夜回到王府的住處之後他久久沒有困意,在睡榻上輾轉許久,腦中都在想鄭禹一事。

鄭禹死前所說背後有人指使,看來是真的了,只是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問出是誰。在離開鄭宅之前,季別雲匆忙查探過鄭禹的脈息,在他走時就已是強弩之末,故而昨夜他已料到鄭禹這條線徹底斷了。

之後他終於迷迷糊糊睡著,卻翻來覆去地夢見四年前的場景。

他已經夢過無數次了。

母親將他帶上馬車,連夜往外逃,卻哄騙他說是去外祖家玩。半道上還是被攔了下來,之後災禍便極快到來,如泰山傾倒之勢,讓他的人生在十三歲那年徹底轉了個彎,墜入苦難的深淵。

季別雲最常夢見的一幕是自己坐在那輛逃難的馬車上,被母親緊緊抱著。他感受到了母親的顫抖,馬蹄與車輪的聲音響個不停,被風偶爾吹起的車簾外是無盡的黑夜。

他從一夜的噩夢之中醒來,還沒來得及平復心情,簡單收拾一番後便跟隨賢親王出府。

將軍大都馭馬而行,可賢親王畢竟身份尊貴又只是個掛名將軍,故而坐進了馬車。馬車行得慢,季別雲跟著幾位貼身侍衛一起走在車旁。

徐陽與他同側,瞥見他興致缺缺之後給他使了個眼色。他扯了扯嘴角,示意對方不必擔心。

但徐陽還是湊過來放低聲音問道:“昨夜沒睡好?”

他點了點頭,“夜裏踢被子,可能有點著涼了。”

本以為這個話題可以就此帶過,然而馬車內突然傳出賢親王的調笑:“踢被子,還真是少年心性。”

季別雲一擡頭,便對上了掀開窗簾的王爺。今日王爺沒再穿那身麻衫,換了一身正經規制的絳紫寬袍,讓人一看便知是天潢貴胄。但賢親王面上和善的笑意卻沒變,依舊沒什麽架子。

“昨夜可真是不太平,幸而你我都在熟睡之中,未曾知曉鄭宅禍事。不然若是半夜驚醒,可就再難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