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質問
等到二人都平靜下來,才又朝鬧市走去。
季別雲回想著剛才黑市老頭說的話,心想還真是巧了,一旦懷疑上一個人,便能從其他地方一下子找到關於對方的蛛絲馬跡。
鄭禹之死當真是丞相做的嗎?
觀塵自從方才被他打趣之後,安靜得仿佛一個啞巴,對他在黑市裏打聽到的消息毫不關心,只是偶爾在路面不平時會出聲提醒他一句。
眼看著鬧市越來越近,季別雲開口問道:“既然懸清寺是國寺,想必你對朝中之事也了解不少。”
僧人沉沉道:“是。”
“丞相此人如何?”
這話一問出來,便相當於將剛才問到的線索說了出來。季別雲是相信觀塵口風緊的,此番暗示也沒有什麽後顧之憂。
僧人靜默片刻,答道:“賢相。”
季別雲一愣,只短短二字,卻比長篇大論更加有力。
世間為官之人,有貪圖功名急於上進者,有庸庸碌碌只求自保者,亦有心懷天下者。不過無論內心如何想,大多數官員都想搏個好名聲。觀塵這麽說,倒是證明丞相方綏名聲不錯。
不過官場上的品行與私底下的德行並非一種東西,只看政績還不夠。故而季別雲又問:“那他為人又如何?”
觀塵這一次答得快些:“接觸得少,對他的印象大多來自道聽途說。”
他也不介意,“那你只管將道聽途說講出來,我也隨便聽聽。”
黑暗之中有衣料摩擦聲響起,和尚似乎轉頭看向他,聲音比夜色還沉靜。
“丞相為人秉直公正,政事風格雖偏向中庸,必要時候卻頗有決斷。他曾經並不是梁國人,眼見自己國家昏暗無光、無人可救,便投奔在我朝太祖門下,協助太祖立下豐功偉績。此後二十余年中,兢兢業業,亦受百姓愛戴。”
季別雲聽得割裂極了。
這種絕世賢臣的形象,與誣陷迫害同朝官員的形象大相徑庭。
最重要的是,如果幕後之人真的是當今丞相,那麽他想要扳倒對方便難上加難了。
觀塵問道:“施主覺得侍郎一案的兇手是他嗎?”
“不確定,沒有證據的話什麽都不能定下。”季別雲語氣低沉,“你還是盡快回去吧,都這個點了寺裏還不見你人影,實在說不過去……今日之事多謝你相助了。”
觀塵原本已經轉身了,卻又回頭問:“季施主呢?”
他笑了笑,“我既是偷偷下山的,自然也得偷偷回去。”
“也好,”觀塵似乎已經從打趣帶來的不安中走了出來,雙手合十道,“貧僧先行一步。”
待僧人走遠之後,季別雲才又慢慢走了出去。
入夜之後宸京燈火連天,街上的人群並未減少,人們的面容在燈火中更加溫柔。季別雲緩步走在人群中,卻沒能被煙火氣沾上,整個人冷得格格不入,如同一滴冰水匯入了火海之中。
走回懸清山的路上他想了許多。
無論他的敵人是否為丞相,他都必須要一步步登上權力砌成的高塔。只有手握權力,他才能重啟四年前的柳家一案,才能從幕後之人的嘴裏挖掘出真相,還柳家一個清白。
如若只是如今一介布衣白身,那麽想要徹查下去便是癡心妄想。當年那件事牽扯到的人下至官員,上至先帝,都不是什麽小人物。
他必須養精蓄銳,迎戰數日後的登闕會。
除了科舉,那是唯一可以稱得上“一步登天”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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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懸清寺時,季別雲還沒走到客房便被一個面熟的小和尚攔住了,說是有人來找他,已經在客舍等了好一會兒。
他問是誰,那小和尚卻面露難色,說是他剛入寺不久,見的人少,故而並不認識。
季別雲也沒有為難小和尚,轉身朝客房走去,猜了一會兒實在想不出來還有誰。賢親王金尊玉貴的,就算找他有事也不會在那裏等他。
難道是徐陽?
他走進小院時,頓時反省自己剛才膽量不夠大,他怎麽就沒敢猜丞相府少爺會來呢?
方慕之打著一個尤為明亮的燈籠,從石凳上起身,即使等了許久臉上依舊有笑意。
“別雲,真是讓我好等。”
季別雲敷衍擡手行了個禮,“不知方公子有何事,竟頂著寒風在此等候?”
“不如進房再說?”饒是舉止有禮的方慕之,此時臉上的笑也略顯僵硬了。不知是因為在此等了太久,還是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
他心裏已經預料了事件最壞的走向,無非就是丞相真的是幕後之人,如今派親生兒子來探他口風,若證實了他季別雲就是柳雲景,說不定會想個辦法滅口。
季別雲心裏盤算著,面上卻沒有表露絲毫猶疑,擡手道:“請。”
走進房間之後,他一邊將幾盞油燈都點亮,一邊道:“此處只有你我二人,方公子盡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