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春風
季別雲拿出便服,動作緩慢地給自己換上。
收拾好之後他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再擡眼時,觀塵已經沒有在看他了,正垂眼盯著腕上的佛珠。
徐陽咳嗽兩聲,打破了僵局,“大師怎麽到內城來了?”
觀塵擡眼,“原本在外城禦街上等著,人太多便進來了,想著興許能與你們遇上。貧僧與季施主在靈州便已經相識,算是朋友,自然該來慶賀的。”
季別雲一聽見“朋友”二字,心裏那點別扭也消散了大半。
他確實不想失去觀塵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朋友,他雖然記仇……也分情況的。觀塵確實不一樣,有些話他對其他人都不能說,在觀塵面前卻沒什麽顧忌。
他盯著自己的手指,仿佛那上面長了花似的。過了好一才開口道:“你的好意我收下了,既然是朋友,那大師也不介意和我一起打掃新宅吧?”
觀塵笑了笑,欣然答應下來。
馬車也正好駛到了外城,季別雲遠遠地就聽見了鼎沸人聲。他暗自嘆了一句大梁子民真是尚武,便掀起窗簾一角往外望去。
這一眼才讓他覺得自己真的融進了宸京。
春光明媚,禦街兩旁雖然沒有種樹,但不知誰家的桃花樹支出了院墻,那一抹生機盎然的淡紅撞入他眼中,與溫熱的春風一起讓他心裏泛軟。
季別雲伸出手去,恰巧接到了一片被風吹落的桃花。
他很久沒有這樣認真端詳一片落花了。柔嫩的花瓣輕得像空氣,卻將整個春日都囊括其中。
一陣風吹過,掌心的桃花又重新飄向遠方,季別雲連忙將簾子撩起大半,傾身探出去。那片花瓣在天地之間上下飄忽,比萬物都自由,季別雲的視線追隨著它,直到再也看不清。
道路一旁的笑聲將他思緒拉了回來,季別雲這才注意到自己暴露在了眾目睽睽之下,不少百姓都笑著看向他,有熱情之人甚至朝他打招呼。
季別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放下簾子回到了車內。
少年雙頰仍殘留著紅潤的光彩,一雙眼睛明亮如星辰。
他看了看車內另外兩人,笑道:“不知新宅裏有沒有種桃花樹。”
*
皇帝賜的宅子位置很好,在外城城北,距離內城不遠,也方便從城門前往右驍衛軍營。
馬車離開鬧市後又拐了幾遭,終於停在了清水乙巷裏面。
下了馬車之後,季別雲擡頭看去,石墻與門口兩座石獅子都有歲月痕跡了,但是已經打掃幹凈。一扇紅漆的木門應該是新換上去的,上方的匾額還系著紅綢,匾額上題了二字隸書——季宅。
門半掩著,聽見車馬的動靜之後,吳內侍從宅內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好幾個宮裏的人。在季別雲靜養那幾日,負責傳遞聖上旨意的便是這位吳內侍,今日再見也是老熟人了。
吳內侍笑臉相迎道:“陛下昨日便命人將宅子清理出來了,一切都齊備。陛下還說,若中郎將想給宅子另取名字,隨時將匾額換下便是,不必顧慮這是禦賜之物。”
如今宸京的權貴時興給自己的宅院取名,這個院那個苑的。
季別雲一邊聽著,一邊打量那塊禦賜的匾額,腦子裏一瞬間過了許多詩詞典故,最後還是決定不折騰了。
“不必了,就這樣便好。”
吳內侍臉上的笑容連幅度都沒變過,端的是遇事不驚,聽見他的回答之後便道:“既然如此,恭賀中郎將登闕之喜,咱家這便領人回去復命了。”
季別雲也略一彎身:“辛苦內侍這一趟了,內侍慢走。”
將宮裏來的人送走之後,季別雲回身看了看觀塵與徐陽,挑眉道:“原本還想親自灑掃,現在看來也不必了,不如進去喝幾杯酒?”
徐陽頓時來了精神,邁步朝裏走去:“好好好,就等你這句話了,我先進去找找。”
車夫牽著馬車去後門了,此處只剩下季別雲與觀塵。他又恢復了往日對觀塵的戲謔,後退一步站上台階,與僧人平視,雙手背在身後笑了起來。
“大師,你是喝不成酒了,我親自給你沏一盞茶,賞臉嗎?”
觀塵躲了季別雲好幾日,今日一見雖然面上毫無波瀾,內裏卻還是有些忐忑的。藏在袖中的手撥動起佛珠,他看著少年完全消氣的樣子,坦然答道:“貧僧還想多討一盞。”
“觀塵啊觀塵,你這貪得無厭的性子,恐怕得把我家都給吃空吧。”
季別雲留下一句帶著笑意的打趣,轉身跨過門檻,手中的金錯刀在細碎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觀塵站在原地,看著少年輕快而筆直的背影,忽的想到登闕會那日。
季別雲倒在雨中那一刻,他終於按捺不住,起身往外沖去。賢親王眼疾手快將他給攔住,眼神意味深長,轉頭就讓人去台上把季別雲接下來,另一邊又讓人去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