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媽媽,好冷啊,我想進屋去了。”六歲的言玚穿著單薄的睡衣,坐在長凳上,腦袋輕輕倚著畫板,邊晃著懸空的腳,邊撒嬌道。

言子悠捏著畫筆,慢條斯理地往畫布上塗抹著色彩,沒低頭看他,只是溫柔地笑:“暢暢不想陪媽媽了麽?”

“想……”言玚稚嫩的聲音把句尾拖得長長的,他猶豫了幾秒,然後搓了搓被凍紅了的臉,一下跳到地面上,“我跑兩圈就不冷了。”

初春的海風淩冽,氣溫也沒隨節氣的更替而迅速回暖,每天仍在零上和零下之間來回打轉。

小言玚踩著拖鞋,啪嗒啪嗒的在庭院裏小跑著,忽然,他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指著那幾棵玉蘭樹的下方,露出驚喜的神色:“媽媽!聖誕玫瑰又開花了!”

這回言子悠倒有了興趣,終於肯放下畫筆,走到言玚身邊,和他一起蹲下來欣賞那一小片淡雅的白色。

“等再過幾天瑞香和洋瓊花應該也能開了,今年冬天冷,花期都凍得不夠準時了。”她笑盈盈地把言玚摟進懷裏,攏了攏披肩,語氣逗弄地打趣著,“暢暢身上好冰哦。”

一早上,從被媽媽從溫暖被窩裏拉出來開始,就喊了好多遍冷的言玚,不高興地扁了扁嘴。

言子悠只知道看著他笑,不想、也沒意識到要哄哄孩子,她用沾上顏料的指尖捏言玚柔軟的臉,然後又像擺弄什麽心愛的玩具似的,一下一下地把他的頭發揉得更亂。

“子悠,你怎麽又把暢暢領出來了?”男人著急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言子悠擺出了一副做壞事被抓包的表情,朝言玚做了個鬼臉,眨著眼睛,小聲嘀咕道:“糟糕,掃興的人來啦。”

“他感冒剛好,我們不是說過,想帶他到室外至少要給他穿厚些麽?”男人走到了兩人身邊,單手抱起剛打了個噴嚏的言玚,一把把他裹進提前準備好的毛毯裏,用嘴唇貼了貼他的額頭,心疼道,“給我們暢暢凍壞了吧?”

類似的情況經常發生,言子悠總會冒出很多新鮮想法,而且還是個行動派。

她對於事物的感知,似乎和其他人有些出入,思維更跳脫,也更容易被感覺推動,每天都要完成些突發奇想的事情。

整個人都隱約透出點瘋瘋癲癲的輕盈。

她的世界以自己為絕對的核心,再向外部做輻射狀侵染,愛人和孩子是衍生出的、能讓她更快樂的部分,但也不是什麽割舍不掉的部分。

比如,今天她只是想和兒子一起,看著太陽從海平線下方升起的樣子,她的思維模式並不能讓她順利考慮到——言玚感冒剛好、初春室外很冷、小孩子需要注意保暖,這些問題。

現在她完美的早晨被打破了,言子悠難免會有些不滿。

言玚應付這種情況很熟稔,看著言子悠挑起的眉梢,他立馬用手指扯了扯爸爸的領口,語氣乖巧且討好:“是我自己跑出來的,我想看媽媽畫畫。”

事情是怎麽收尾的,言玚已經記不清了,類似的小爭執實在太多。

但大部分情況下,母親賭氣,獨自離開散心,而父親在將自己安頓好之後,會出門尋找。

用不上半天,兩人就能挽著手回來,依然是很幸福的樣子,直到下次再因什麽事觸發矛盾,父親繼續做出妥協,如此循環往復。

隨著言玚的逐漸長大,一個事實也變得越來越清晰——他們兩人並不適配。

母親是沒有浪漫會枯萎的嬌貴花朵,而父親是個渴望安穩家庭的普通人。

他只是通過不斷說服他自己,在努力愛著母親。

但言玚原以為,他們最糟糕的結果不過是分開……

有這樣的前車之鑒血淋淋攤在面前,言玚對於情感關系從來就沒什麽期待。

所以哪怕從進入青春期開始,就不斷被各式各樣的人追求,這麽多年言玚也都沒什麽戀愛的興致。

他抵觸浪漫、躲避浪漫、恐懼浪漫。

直到柏鷺出現。

但柏鷺其實也很奇怪。

他在言玚意氣風發的時候從不露面,可只要言玚展露出偶爾的狼狽,不管他把自己藏在哪個角落,柏鷺都能及時出現,給予幫助和安慰。

從前言玚以為這是天意的一部分,可在看到那本日記後,他才明白,這些也許都不是巧合。

但言玚的推想只打算到此為止,他並不準備太陰謀論,把生活糟糕的部分,都歸咎到柏鷺頭上。

畢竟「蓄謀已久」還能跟「正常追求愛情」搭上點邊,「人為制造事端來拉近距離」 聽起來就是純粹的偏執狂了。

柏鷺應該不至於瘋到那種程度……

言玚在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裏,緩緩睜開了眼,意識沒完全清醒,宿醉帶來的煩躁在情緒中蔓延。

他半眯著眼睛,摸索到了枕邊的手機:“喂,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