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清明那日天氣很好,陽光燦爛,微風和煦。扶桂背著一個青布包袱,去向自己師父辭行。
藥夫子的藥廬裏曬滿了各種各樣的草藥,空氣裏都漂浮著草藥的苦香。草棚下面,一個黑布衣裳的中年人正在碾藥。
扶桂上前,道:“師父,弟子來了。”
藥夫子只淡淡地應了一聲,頭也沒有擡。
“今日是清明,弟子要下山了,特來向師父辭行。”
藥夫子終於停下手中的動作,擡頭看向扶桂。他是個瘦瘦高高的中年人,面容嚴肅,眉峰之間有深深的溝壑,好像從來沒有笑過。
“現在就走?”藥夫子問道。
扶桂點點頭。
藥夫子沉吟片刻,丟給他一個荷包。扶桂摸了摸,荷包裏面是一塊硬硬的牌子,不知道是什麽。
“去吧,下了山就別再回來。”
扶桂收了荷包,拱手道:“弟子拜別師父。”
藥夫子重新埋頭碾藥,沒有再說話。
山門前人山人海,各大家族的馬車停在山門前,來接他們家的公子或姑娘。
扶桂在人群裏一眼就看見了郗真,他身披一件紅色的鬥篷,站在一座檀木車架旁,回頭望著什麽。
扶桂擠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道:“你還沒走啊。”
郗真看見他,問道:“你見到謝離了嗎?”
“大師兄?”扶桂道:“他好像被山主叫去了。”
郗真眉頭微皺,扶桂問道:“你要等大師兄嗎?”
郗真沉默,今日下山之後,同門之誼不再。再見面,他們就是搶奪爭花令的對手,非死不能罷休。
郗真深深呼出一口氣,道:“不等他。”
他看向逢辛,道:“走吧。”
逢辛點頭,命令家仆整裝,預備啟程。
郗真看向扶桂,“跟我回我家嗎?”
扶桂搖頭,“我山下還有生意沒做完呢。”
“那好吧。”郗真道:“後會有期了。”
扶桂擺擺手,“後會有期。”
他看著郗真鉆進馬車,簾子放下來,掩去郗真的身影。前面逢辛翻身上馬,領著長長一隊人馬下山去了。
大殿之中,寂靜無聲。山主站在上首,居高臨下地看著殿中的謝離。
“山下可有人接你?”山主問道。
謝離搖頭,“沒有。”
山主應了一聲,又道:“京中風起雲湧,你孤身一人回去,需得小心。”
謝離稱是。
山主與謝離並不算親近,此時此刻,能說出口的也不過是這些客套話。
謝離入山門之時只有八歲,因為母親去世,所以穿了一身喪服。然而,即使裹著粗糙的麻布衣裳,年幼的謝離仍然展現出了不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沉靜。
一晃十年過去了,謝離長成了如今皎皎明月的模樣,他站在殿中,真如芝蘭玉樹,滿庭生輝。
山主看著他,神色漸漸變得復雜,“當年她下山之時,也不過是你這般年紀。”
謝離倏地擡起頭,正對上山主情緒難辨的一雙眼。
“你的母親,她是九嶷山不世出的天才,是九嶷山幾百年來,最優秀的一個嫡傳弟子。”山主凝望著謝離,似乎能透過他的眼睛,看見故人。
他至今還記得那個姑娘下山之時是何等的意氣風發,燦爛明媚。
“可惜,”山主斂眉,“憑她一人之力,難以挽大廈於將傾。她不得不放棄自己畢生所願,轉而輔佐你父親。後來,更是因為生下你,傷了根本,以致心血兩枯,年歲不永。”
謝離看著山主,他敏銳地從山主的話中察覺到了山主對於他的不喜。
果然,山主端詳著謝離,良久,嘆了一聲,“你是她唯一的血脈,卻同她完全不像。”
謝離垂眸,想必山主眼中的她是個郗真式的人物,明媚,肆意,耀眼得如同清晨的太陽。
謝離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很不好,那是他的母親,但他卻只能從別人的只言片語中推敲她的形象。
“山主說的這麽可惜,然我母親當年舉步維艱之時,山主在哪裏?”
山主望向謝離,目光一下子冷了下來。
謝離不躲不閃,坦然地與山主對視,“這二十多年,山主一直待在九嶷山作壁上觀,眼看著我母親一步步死去。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擺出一副惋惜追憶的模樣。我母親情願為我父親誕育後嗣,難道只是因為我父親花言巧語哄騙了她嗎?”
山主陰沉著臉色,“是因為她沒有別的選擇。”
“不,”謝離看著山主,“是因為我父親與我母親風雨同舟,甘苦與共。”
山主倏地繃緊了神色,像是被冒犯了一般,冷冷地看著謝離。
謝離最後看了山主一眼,“你什麽都沒有為她做過,卻在這裏妄做深情。”
謝離轉身離去,大殿裏傳來山主氣急敗壞的聲音,“你以為她真的喜歡你父親?!她只是沒有選擇!就連你,也不過是她與你父親締結盟約的一種方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