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醉吻(第2/4頁)

就像過去的她一樣。

風“嘚嘚”吹動軒窗上的竹簾,月光自檐間落下。

衛長庚將小姑娘抱到懷中,讓她側枕著自己肩膀,好睡得舒服些,自己則仰頭望著檐下那輪明月,思緒逐漸飄遠——

皇宮是個沒有人情味的地方,封閉、冷漠,最容不下的,就是本心。想在裏頭活得安穩,就得把自己塞進套子裏,去扮演另外一個人。

沒有人能夠例外。

包括他。

時日一長,連衛長庚也分辨不清,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只日復一日行屍走肉般地活著,感覺不到悲傷,也品嘗不出歡喜。

大抵世間所有人都是如此吧?他也沒什麽好自怨自艾的。

至於女子,就更應該謹小慎微,學著溫婉,學著柔馴,做一瓶素凈淡雅的花,無需太多濃烈的顏色,能裝點男人波瀾壯闊的朝堂歲月,就很是足夠。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這般想的。

直到遇見慕雲月。

她是他生平見過的、最奇怪的姑娘。

張揚、靈動,是一只誰也管不住的雀鳥兒。

生於上品有爵之家,卻從不曾被規矩折損絢麗的羽毛,亦沒有叫禮教搓磨鋒銳的爪喙,想飛去哪裏,就飛去哪裏。同誰不對付,也是直接擺在臉上,從不裝模作樣。

那樣鮮活恣意,他兩輩子都不曾體會過。

而最初的最初,他也實打實地,恨過她那份鮮活……

想到這,衛長庚不禁閉上眼,低笑出聲。

第一次聽說她的名字,是從一群內侍口中。

不過都是些不入流的末等奴才,平日連去幹清宮門前灑掃的資格都沒有,背地裏卻敢調侃他。

說他不自量力,不過是薛家的傀儡,廢立都是薛衍一句話的事,竟也敢妄想求娶慕家的女兒。

也是那時候,衛長庚才知道,自己四歲那年,曾做出過怎樣驚世駭俗的“壯舉”。

一個指著別人臉色過活的傀儡皇帝,指腹要娶一個手握重兵的名將之女,的確很可笑。

衛長庚自己也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可他治不了薛衍,收拾幾個小內侍,還是綽綽有余的。當晚,那些人就永遠也笑不出聲了。

而“慕雲月”這個名字,也如同夢魘一般,徹底籠罩在他心上。他明明沒有見過她,卻總是能聽到有關她的事。越是回避,那些聲音就叫囂得越是厲害,最後終於熬成一樁心病。

他開始不斷派人打聽她的事,好的,壞的,他統統都要知道。

聽說她小小年紀,就出落得國色天香,滿帝京的青年才俊都成了她的裙下臣,他只哼了哼,啐她輕浮;

聽說她又同誰家貴女吵架,回家還挨了重罰,他比教訓了薛衍還高興,直笑她活該;

有一回,她為了寄養在她家的“妹妹”討回公道,居然一鞭子,把南縉來的郡主給抽下馬。汝陽侯讓她去登門給人家道歉,她寧可挨十軍棍的罰,也不肯說一句“對不起”。

末了,還頗為豪邁地放言,說什麽:“我管她什麽郡主,敢欺負我慕家的人,便是玉皇大帝,我也照打不誤!”

簡直胡鬧!

這樣的女子,莫說做他的皇後,就是來他身邊當宮人,給他端茶倒水,他都不稀罕!

自那以後,衛長庚就再沒打探過她的消息。偶爾有人閑聊時提起,瞧見他過來,也會自覺噤聲。

有了那些內侍的前車之鑒,宮裏宮外更是沒人敢再妄議什麽“指腹為婚”。

她就這樣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了,消失得徹底。

像一縷風,來得快,去得也快,沒留下一星半點痕跡。

原以為這輩子,他們都不會再有任何交集,直到十六歲那年,衛長庚在盧龍城第一次真正見到她。

彼時北頤和大渝正值明爭暗鬥的頂點,隨時都有可能擦槍走火。

而京中,他與薛家的矛盾也達到巔峰。他急需一個契機,為自己建立功業,名正言順地從薛延手中奪權,正式監國。

他便采納了舅舅的建議,暫且離開帝京,遠離薛家的掌控,微服去盧龍城尋找機會。

那是一片毫無生機可言的土地,終年都見不到多少艷陽,從天到地,再到城裏的人,都蒙著一層灰蒙蒙的霧,如何也抹不幹凈。

倒是跟皇宮很像。

唯一不同的,就是她。

她是灰敗世界裏,唯一的鮮亮。

平日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手被繡花針紮了一下,都會疼得哇哇大哭,來了盧龍這樣條件惡劣至極的地方,居然能忍住不哭,也不鬧,還頗為欣喜,像只花蝴蝶,興奮地到處飛。

那段時日,衛長庚無論走到哪裏,都能聽見她脆生生的笑。

有時是在城門上,有時是在迎接巡邏歸來的軍隊的人群中,有時則是在他最愛去的那間小酒館……

衛長庚實在不懂,到底有什麽好笑的?她怎麽就無時無刻都能滿面春風,不知憂愁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