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之後的一兩個月,衛瓚都是跑得馬不停蹄。

他猜得沒錯,死士抓了,卻是個個兒一問三不知。這些人本就是被拿來利用的刀,不到那一刻,甚至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麽。

倒是民間開始斷斷續續聞風謠言,傳起了什麽小侯爺破案擒死士,編得那叫一個九曲回腸,倒比他本人破案的過程更驚心動魄。

衛瓚就甲胄案這麽一個差事,忙忙碌碌幹到了夏天,但這還算不得什麽大事——最可氣的還是抄書百遍這件事兒。

往常博士一生氣,就愛讓人抄功課百遍。

但昭明堂的學生也會混,今兒抄幾頁,明兒抄幾頁,等抄著抄著,博士氣消了,三五天也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架不住眼下這兒有個沈鳶。

三天兩頭、有意無意提醒博士,甚至還能替博士揪一揪他有沒有錯字了的地方,時不時給他再添上個三遍五遍。

這般來回折騰下來,衛瓚那百遍書活活欠了一春,還余下四五十遍。

昭明堂上下現在見著沈鳶都覺得心驚,生怕這抄不完的百遍書落在自己頭上。

外頭閑玩蹴鞠的時候,唐南星還給衛瓚出主意:“要不咱們幾個幫你抄了算了,再不行,去抓兩個會臨摹字跡的文生來,還真要這麽抄個沒完了?”

他懶洋洋問:“你是打算瞞博士,還是瞞沈折春?”

唐南星琢磨了一會兒,還真是博士好糊弄,沈折春那一關難過。

卻是晉桉用膝顛著那皮鞠,笑了笑說:“沈折春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找他說一說情不就完了麽。”

唐南星說:“你出什麽餿主意啊?”

晉桉說:“本來麽,你越要糊弄他,他越來勁。你去說說情,他興許一擡手就把你放了呢。”

唐南星道:“憑什麽要跟他說情啊,前兒甲胄案的事兒,衛二哥還升了品的,就是不升,衛二哥也是武勛在身,見了面兒不讓沈折春行禮就不錯了。”

晉桉說:“這就不是一回事兒。唐南星,我說你一天天的,老跟那沈折春過不去做什麽。”

唐南星沒好氣看他,竟有幾分痛心疾首之色:“你懂個屁。”

兩人正說著的時候,卻聽見衛瓚扯松了領口,將那皮鞠一踢到一邊去,說:“不玩了,歇一會兒。”

說著,便獨個兒退了場,坐在邊兒上乘涼,汗順著脖頸淌進衣襟口,越發幾分夏日的懶怠,不知在想什麽。

自打入了夏,這日頭一天賽一天的毒辣。

文生避暑的避暑、納涼的納涼,只昭明堂這群傻小子不知熱,一日不動便渾身難受,頂著火辣辣的日頭馬球蹴鞠,動輒便渾身是汗。

若不是國子學的規矩嚴苛,如今一個二個早已打了赤膊。

隔了一會兒,卻是晉桉過來,道:“對了,衛二,避暑莊子的事兒,你跟沈折春說一聲,看他願不願一起來。”

“我問了學正了,說過兩日就放假了,月試應當也免了。”

衛瓚應了一聲。

又聽見晉桉說:“唐南星那小子,腦子裏半是面粉半是水,平日裏到處噴漿糊,誰知道想得是個什麽東西。你讓沈折春別往心裏頭去。”

衛瓚怔了怔,笑著應聲“好”。

待汗消了,便翻了墻出去轉了一圈,循著國子學邊兒上一家攤子,打了壺酸梅湯回去。

如今昭明堂一幫人都在外頭蹴鞠,堂裏就沈鳶一個人,支著下巴在邊兒上乘涼。

一把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額角已沁出了些許的汗。

沈鳶受不得熱,也受不得寒,不用冰塊酷暑難耐,用了冰塊又容易風寒,所以一到夏天分外的難受。

衛瓚咳嗽了一聲,將那一壺酸梅湯放他面前。

然後坐在他邊兒上。

沈鳶擡了擡眼皮,沒看他。

衛瓚又咳嗽了一聲。

沈鳶才說:“這不是衛大人麽?”

衛瓚說:“我早知你這麽酸,我還給你帶什麽酸梅湯。”

沈鳶垂眸慢吞吞翻過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

酸甜適口,涼得也恰到好處。

再冰一些受不得,再暖一些也沒什麽涼意。

外頭一群傻小子正是踢得好了,一陣呼和聲此起彼伏,還在那兒數著數。

沈鳶說:“怎的,提著禮來,不想抄了?”

衛瓚說:“沒有,我樂意來著。”

頓了頓,忽得覺出不對了,說:“沈鳶,你這什麽耳朵,外頭這麽多人,你都能聽見我說了什麽?”

沈鳶不說話了,低著頭繼續喝酸梅湯。

衛瓚揉了揉自己的耳根。

人卻在胡思亂想。

想這小病秧子果真是讓那些藥材給腌入味兒了,熱成這樣,身上也是若有似無的藥香。有了對比,才覺得外頭那些人大汗淋漓得熏人。

外頭蟬聲趴在樹上,也熱得耐受不住,一陣一陣地響。

衛瓚問,避暑莊子的事兒,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