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第2/3頁)
知雪低著眼皮,想了好半晌,只喃喃說:“但願無事吧。”
……
開考不多時,貢場便整肅,四下一片寂靜,一間間號舍好似四四方方的方盒,外頭無門,只容得一個人坐在裏頭,挨挨擠擠排滿了貢院。像是一個一個裝了人的囚籠,上有高台瞭望監視,來回有差役勘察其中,時不時有要如廁的學生,被匆匆帶去又回來。
哪怕是正午時分,也不見光,只有巡吏四下勘察的聲響,筆墨紙張之聲四起,靜得壓抑。
今科題目算不上難,不曉得是否與時局相關,甚至談及邊防之事,沈鳶破題本就快,這下便越發迅捷起來。垂眸思忖了片刻,心裏便有數。
筆落紙上,卻是忽得脊背一寒,依稀耳側又一次聽見了細微的、嘶嘶的聲響。
這是蛇的聲音。
旁人興許聽不出來,沈鳶卻怕極了這聲音,在這四下寂靜之時,聽得尤其清楚,甚至如在耳畔一般。
年少時這嘶嘶聲幾乎是他的噩夢。
床下,被褥裏,他總怕著哪兒藏著一條吐著信子的蛇。
——他低著頭,冷汗涔涔地從額角淌下,握著筆的手骨節泛白。
半晌,叫住了巡吏。
那巡吏聽得,只蔑笑了一聲:“號舍只在科考時開啟,蛇蟲鼠蟻蟄伏也是有可能的,我們難不成現在進去給你捉麽。”
“又不是享福來的,你且忍一忍。”
若按著考場律例一一掰扯,這蛇本就不該出現,巡吏也少說是一個玩忽職守,甚至是有心為之。
可考試時間不能延誤,他一旦糾纏起來,今科便也不必考了。
沈鳶心知此時不宜起沖突。只得按捺住,低著頭用目光打量搜索這前後左右的縫隙,可號舍本就狹窄,又放置了他的東西,連輾轉挪騰都有些困難,縱有蛇蟄伏著,又怎麽瞧得見。
——只能盼著它快些走了。
可片刻後,又聽著了那“嘶嘶”的聲響。
仿佛是更近了一些,辨不清方位。
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沈鳶此刻已沒法兒去分辨了。
眼下還是白天,待到了夜裏——
沈鳶不敢往下去想,只是腦子裏不斷重復著那句話。
忍一忍。
沈鳶閉上眼睛。
那巡吏說的是對的,他也已習慣忍了。
忍了這許多年,如今正是他至關重要的時候,斷不能因著這點事而損毀前程。
沈鳶低著眸,調整了許久的呼吸,那不住顫抖的手,終於穩了下來,浸飽了墨的狼毫終於落在了紙面上,一個字一個字寫著錦繡文章。
眼皮不住顫抖之間,一張面孔卻是蒼白,目光也漸漸黯淡失焦。
他比自己想象得更怕蛇。
卻與蛇一起,被關在了這籠子裏。
……
沈鳶不知自己在恐懼和靜默中被放置了多久。
也許一個時辰,也許更久,久到時間漫長,他疑心自己永遠不會從這恐懼的監籠裏出去了。
隔了許久,卻忽得聽見了腳步聲。
不止是巡吏考官的,似是幾個人在一起,紛紛雜雜,步履聲之間,聽得有人低聲交談:“聖上明日要來巡視,我等奉命來先行勘察,這兩天千萬要小心火燭……”
另一個道:“只是還請諸位勿要驚擾考生。”
那人便笑了笑,道:“這是自然。”
沈鳶不知怎的,卻從裏頭,聽出了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
年輕的,懶散的,對著旁人說話時,總帶著一股不自察的傲氣。
衛瓚。
——他怎麽會在此處?
沈鳶幾乎立時便想明白,衛瓚為何一早沒來。
侯夫人說他進宮去了。
嘉佑帝從前是不曾巡視過考場的,怎的會突然就臨時起意了呢。
沈鳶低著頭,蒼白的嘴唇染上了一抹血色。
頭一次竟生出了一種委屈來。
這是已許久不曾有過的軟弱情緒。
是因為知道有人在幫他,反倒萌生出的軟弱酸澀。
他沒有擡頭,只有指尖在筆杆上輕輕摩挲了片刻,思考似的,輕輕叩擊。無人知曉這其中含義,只當是書寫思考時的小動作。
片刻後,卻有一雙錦靴停在了他面前。
巡吏低聲問:“大人?”
錦靴的主人沉默了許久,仿佛站在原地看了好半天。
久到那巡吏又問了一句:“小侯爺,可是有什麽不妥?”
那人輕聲說:“……我好像見著了一條蛇了。”
那巡吏一怔,忙道:“在何處?我這就喚人來捉。”
卻聽那人輕輕一笑,道:“倒也不必,我是來做什麽的。”
那雙錦靴又走得近了些許。
沈鳶卻只覺得耳側有疾風掠過似的,錦緞的衣袖擦過他的耳垂。
在收回去時,手裏攥著什麽東西,長長的一條,被捏著七寸,日光下的影子,在地面上扭來扭去。有左右考生見了,低低驚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