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深秋一過,便一天一天冷了下來,及至入冬,京中各府便開始籌備起過年的一應事務,走動也漸漸變得多了。
靖安侯同朝為官的同僚,舊時的戰友,提攜的小將,輪著番兒送帖子擺宴席,從前靖安侯只要一不在府中,這事兒都得是衛瓚出去露面。
如今在外人眼中,衛瓚下落不明,侯夫人便也出門的少了,一應面子上的應酬,便都落到了沈鳶的頭上。
沈鳶少說也算是侯府的半子,又是今科的解元郎,出了門去倒也有談資,算不得失禮。
到了地方也是先道一聲愧,幾分溫和道:“府中姨父出征,小侯爺如今不在家裏,姨母身子也不大好,只得晚輩前來見禮,還請恕罪。”
待眾人都道了無妨,他便能將這些人應酬的面面俱到。
他在外總是這模樣,推杯換盞,溫文爾雅。
饒是那些慣常看不慣靖安侯府的世家,也覺著他的確是風度翩翩、禮數周全,一口一個“沈解元”過來同他攀談。
武將勛貴待他更是和藹,談至投緣,見他身子虛弱,叫後頭廚房將新獵的獵物做了來給他吃。
卻是蜜汁炙烤的鹿肉,鹿血做羹,道是補氣養血。沈鳶其實吃不大慣,只蒙著好意吃了一些,便垂著眸嘆自己身子骨孱弱,連這樣的美味都吃不得。
那武將便笑著道:“這有什麽,給你送到府上,慢慢吃就是了。”
硬是令人扛了兩頭鹿送他。
沈鳶低聲應了好,到了宴席散了,他終於得了一分清凈。
虛榮自得自然是有的。
往常他是斷然不能代侯府見這些權貴的,京中人只知衛瓚這個小侯爺,哪裏見得到他沈折春是何許人也。
如何想要的都得著了,想要出風頭的心思也得了滿足,心裏不知怎的,卻有幾分寡淡。
興許是因為心裏頭漸漸清楚了,他這般風光都是借來的,做不得準。
他真正想要的,其實也並非這些。
只是那一碗鹿肉還是起了些作用,他披著厚厚的狐裘出門時,竟不覺著如平日一般冷。他吃得多,便有些犯暈,只捧著手爐,在車上搖搖晃晃溫了一陣子的書。
走了好一陣子,車停了。
照霜道:“公子,到家了。”
他才慢悠悠撩起簾,踏著小凳下車去。
這時才發覺,竟然下雪了,且是鵝毛大雪。路上馬車還沒走多久,地上已積了薄薄的一層白。
他從南方來,無論見多少次,對這樣大雪都覺著新鮮。
只將書抱在懷裏護著,吸了一腔的冷氣,也覺著舒服。
待走了一段路,便見著衛瓚正立在園子邊兒等他,穿著件侍衛的衣裳,在那百無聊賴地擺弄著一把傘,那一把傘忽而展開,忽而合攏,如槍似的耍得花哨,轉得雪花亂抖落。
見他來了,幾分冷意傲氣的眉眼一擡,懶懶道:“怎麽才回來?”
沈鳶其實很了解衛瓚的舉動,如今再見他這些頑劣的小動作,便覺著有些可愛。
慢騰騰走過去,衛瓚那把傘便舉到沈鳶的頭頂上,擋著了落下來的雪。
沈鳶便說:“傷還沒好利索呢,就出院亂逛來了,再讓人當賊給逮了。”
衛瓚說:“這時候哪兒還有人,該睡都睡了。”
“真要有人把我當賊,你可記得贖我來。”
沈鳶輕笑一聲,說:“誰贖你。”
“我巴不得你被捉去打一打板子。”
衛瓚調侃他:“沈解元今日可風光了?”
沈鳶輕輕推了他一把,說:“你明知道跟那些人說話累,還來消遣我。”
衛瓚輕哼一聲:“這不是你自己樂意去出頭麽,叫你去看看也好,省得你平日裏總覺著我多高興似的。”
“往後你若累了,就告個病早些回來,也省得勞神。”
那些世家權貴家裏頭人多、關系也錯綜復雜的,這個和這個是姻親,那個和那個是黨派,說一句話掂量三四次,憑誰都覺得煩累。
衛瓚平日裏頭最不愛摻和這些事,每每過去,都是能走則走。
沈鳶用不鹹不淡的口吻說:“你跟我怎麽一樣。”
“你小侯爺在京城裏泡大的,人人都道你就是這麽個脾氣,走了也沒人怨怪,到時候還誇你率直不群。”
“哪像我,亦步亦趨的,生怕露怯丟人。”
衛瓚懶洋洋說:“你有什麽怯可露啊。”
“才學膽識,你哪兒不壓他們一頭,輪得到你露怯。”
沈鳶微微一怔。
擡眸卻發覺,衛瓚並不是在吹捧他,而是眉眼幾分傲氣,就這樣隨口在誇獎他。
便忍不住唇揚上去幾分,好像哪兒有個毛茸茸的尾巴,已經在瞧不見的地方,悄無聲息撅起來了。
衛瓚便將他往傘底下攏了攏,手往他肩上一搭。
沈鳶不知怎的,隔著厚厚的狐裘,卻燙著了似的輕顫了顫,好半晌才回過神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