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距離受到鞭撻已經過去三日,荔知背上的傷卻還在滲血。

好不容易長好的傷口,一出汗就又被泡爛。身為流人,想要休息養傷那是不可能的事,流放路上沒有大夫,想從役人手裏要到傷藥更是天方夜譚。

荔知只能回憶以前看過的雜書,從荒野中采來一種叫狗牙根的植物,趁夜間休息的時候,嚼爛了再抹在傷口上。

這種草雖是漫山遍野的野草,卻有止血養傷的作用。荔知當初曾在一本遊記裏讀過這種草,著者在遊山途中遭遇野獸,逃生後正是用這種野草搗碎了厚厚敷在傷口上。

幸運的是她找對了東西,幾日後,她的傷口已經結痂。

這天晚間,流人們在一處荒野上駐紮休息。

荔知一如既往地從懷裏拿出路上薅的狗牙根放入口中。又澀又苦的草汁封閉了少女的面部表情,好不容易嚼完,她忍著惡心把草糊糊吐在手心。

總不能在大庭廣眾下脫衣服上藥,好在荔知知道這裏的唯一一個遮擋物——馬車。

用馬車隔絕他人視線後,荔知再脫下衣服,將草糊糊塗抹在背上的傷口。因為沒有人幫忙,往往她上完藥,一炷香時間就過去了。

多虧了馬車裏皇孫的名頭,盡管知道荔知在車後脫衣上藥,還是沒有流人和役人敢來騷擾。

至於皇孫本人——荔知相信他對車外的春光沒有興趣。

她上好藥,重新整理好衣裳,離開之前,她敲了敲車壁。

她拿著幹糧在車廂外等了許久,簾子才被揭開。

謝蘭胥臉色比往常更加虛弱,額頭和鼻尖都掛著一層細密的汗珠,他緊抿著嘴唇,似乎正在忍受某種痛苦。

“殿下有什麽地方不舒服”荔知立即問道。

謝蘭胥搖了搖頭,啞聲道:“沒事……”

荔知卻眼尖地捕捉到他的右腿僵硬,動作奇怪。

只略加一想荔知便明白了病灶所在——雖說步行三千裏是酷刑,但是三千裏都呆在馬車上,同樣也算不上什麽輕松差事。

她稍加猶豫,試探著按住他的右腿。

第一次接觸男子腿部,荔知心裏多少有些難堪,她盡力克制著面上的表情,卻控制不住慢慢發燒的耳廓。如果謝蘭胥再把她拒絕,她恐怕要找個洞就地鉆進去。

為了不給謝蘭胥開口拒絕的機會,荔知狠狠按壓手下肌肉。

一聲痛哼從謝蘭胥齒縫中逃出。他為此感到窘迫,單薄的雙唇更加用力地抿了起來。

“很快就會好了。”為了緩解尷尬,荔知說,“我的雙生姊妹以前練完舞回來,我就是這麽給她捏的。”

“她也在隊伍裏面”謝蘭胥皺眉忍耐腿部的癢痛。

“……她死了。”

荔知快速揉了幾下,看向謝蘭胥:“還麻麽”

謝蘭胥試了試,成功恢復端正的坐姿。

“多謝。”他說。

荔知這才拿出包在手帕裏的饅頭,不由分說塞進謝蘭胥手裏。

謝蘭胥看著正在收手帕的荔知,輕聲道:

“荔姑娘將口糧讓與我,自己又吃什麽呢”

荔知擡頭一笑,“我吃一頓餓一頓,反而能夠精神些。現在要緊的,是殿下早日康復。”

“我的病,不是吃飽就能好的。”

“那要怎麽才能好”荔知認真地看著他,“若是需要草藥,殿下可將草藥的特征告訴我。我會盡力幫殿下尋到。”

“老毛病了。”謝蘭胥避重就輕。

他掰開幹硬的饅頭,將其中一半大的遞給荔知。

“多謝荔姑娘的好意,但喂狗——只需一點就夠了。”

荔知聽他說要喂狗,也不惱。她接過謝蘭胥遞回的大半個饅頭:

“那就——”

話沒說完,幾聲狗吠讓前方的流放隊伍忽然嘈雜起來。

荔知幾乎以為自己聽見了幻覺。

狗吠雖然大差不差,但飼主永遠聽得出自己的狗和別的狗發出的叫聲有什麽不同。就像聽見這聲狗吠,荔知永遠不會聯想到謝蘭胥用於取樂的那群野狗。

這分明是自己養的那條狗,但它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荔知顧不上其他,快步跑了過去。

跑到前方,一只熟悉的大黑狗正沖著圍堵的幾名流人汪汪叫著。荔知的心臟在胸腔裏咚咚咚地跳著,震驚和喜悅像一股激流湧上她的頭頂,而她就是其中那片不知所措的孤舟。

“神丹!”荔知脫口而出。

大黑狗立即擡起頭來,看見人群外的荔知,大黑狗更加興奮,幾個閃躲後,從一名流人的身下鉆出,轉瞬就奔到荔知面前。

“汪!汪汪汪!”

神丹撲到荔知腿上,不停叫著,濕潤的鼻頭拼命拱著荔知的雙手。

“神丹……”荔知忍不住哽咽了。

她蹲下身,將神丹抱進懷裏,輕輕撫摸大黑狗毛茸茸的腦袋。在她記憶中的神丹,毛皮油光水滑,長得又高又壯——但現在,她懷裏的神丹瘦得皮包骨頭,肚子深深凹陷進去,她的手可以摸到那一排排的肋骨,曾經光滑的毛皮變得黯淡打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