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江南, 晉陵。

花艷輕盈,蔓延若錦。

江南的花即使是秋日也有開的, 桂花蝴蝶花海棠花木槿花爭奇鬥艷, 紅楓如火,馬車自山間官道上行過,兩側皆是艷麗如流的秋色。

自三日前棄船登岸, 三人改乘馬車,又連著趕了好幾日的路, 遂於重陽這日順利抵達了晉陵境內。

馬車沒有入城,而是徑直往山間去。車內, 薛稚一身藍白棉布衫裙, 髻上只插了根桂花枝作簪,正把頭靠在夫婿懷中, 有些疲累。

連著幾日的趕路,她腦中的弦無時無刻不是緊繃著, 既要擔心自己走後青黛她們的安危, 又不放心遠在陳郡的伯父伯母。

是謝郎寬慰她,伯父伯母根本不知道他們出逃的事, 現在他二人“已死”, 皇兄自然無法怪罪。

但她還是有些放心不下,萬一, 皇兄又查出來了呢?他那樣聰明的一個人,她實在害怕被找到後所要面對的他的怒火……

這般胡思亂想著,薛稚頭腦一陣陣的發昏。察覺馬車變得顛簸起來,她擡頭問:

“這是到哪兒了?”

“是晉陵境內了。”謝璟道, “伊仞在前面山谷裏找了處小院, 我們先過去住幾天。”

“不會被人找到麽?”

謝璟寬慰她:“不會的。且不說咱們現在是已經死了的人, 這處院子也是他一個朋友早年修建的,已經托農人收拾過了,對方不知道我們身份的。”

薛稚仍是不安:“要不,我們還是繼續往南走吧……我真的沒什麽的……不必為了我耽誤行程……”

坐了這幾日的馬車的確有些累,但還可以忍受。她也知他是心疼自己,但此處離建康還不夠遠,就算他用了一出金蟬脫殼之計她也不能放心。

“那,是我累了不成嗎?”謝璟笑道,“再說你不是想洗澡麽?那兒有山泉,這回你倒可好好地洗個痛快了。”

這幾日三人都是在野外露宿,餓了就只有幹糧和山泉水。山道坑坑窪窪顛簸是常有的事,幾日下來的確不好受,可她硬是一聲也沒有吭,反倒軟言安慰起他。這讓謝璟很是心疼。

他自己曾投身軍旅又曾帶兵,風餐露宿自是算不得什麽。可她卻是錦衣玉食地長大。如果不是因為他,也不必受這些苦。

“別多想了,不會有事的。”他寬慰她,又變戲法似的自袖中變出一只狗尾巴草做的兔子,“好看嗎?”

他笑著拿“兔子”毛茸茸的耳朵輕拍她瑤鼻。

薛稚嗔他:“都多大的人了……還玩這個……”

話音才落,忽覺這話像是有誰對自己說過,臉色為之一白。

“怎麽了?”謝璟問,眼裏還殘存著溫潤笑意。

她回過神,強作無礙地搖了搖頭:“沒,我沒事。”

她只是突然想起……幼時也曾纏著兄長用狗尾巴草做兔子被他訓斥的事。雖則訓斥,卻還是給她做了。

那時候他阿娘還在,他對她應該是真的兄妹之情吧。而現在,知道她“死”了,他會傷心嗎?會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嗎?

大概是不會吧,他那樣自負的一個人,親口說的,只拿她當玩物。又怎會在意和顧忌,一個玩物的死活呢?

她不願多想,把頭靠在夫君懷中閉目假寐。開弓就沒有回頭箭了,這件事,她絕不後悔。

傍晚時分,馬車順利抵達山谷。

是處不大的農家小院,院子後就有山泉淙淙流下,院中種了株木槿樹,正是花期,朵朵花開如剪絨。

旁邊則種著幾株桂樹,枝繁葉茂間碎金片片飄香屑,芬馥撩人。

小院已被收拾過了,窗明幾凈,一塵不染。時辰不早,薛稚下車後就尋去了廚房做晚飯。

她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女,少不更事的時候還好,後來明了自己是沒有依靠的,便開始跟著阮夫人學著刺繡,學著做飯,入宮後也時常給宣訓宮崇憲宮送些點心。因而做飯這種事,算是輕車熟路。

把粥米淘好放入鍋中煮上後,她又拿上簸箕去到院子裏,摘樹上的木槿花。

古書上言,木槿花味甘而微苦,有清熱利濕、涼血解毒之效,可和面煎炸。正好可以做晚飯的小菜。

這株木槿樹比她過去看到的都要高大,摘了小半籃後,她便夠不著上頭的了。

謝璟安頓好行李從房中走出後,瞧見的便是她踮起腳采摘木槿的情景。少女身姿窈窕,容顏清麗,荊釵布裙亦難掩其色。

流金般的夕陽從花樹頭頂打下來,勾勒得她肩頸手臂線條有如鍍金一般,有如神女臨凡。

他微微一笑,無聲走去了她身後,掌著她腰伸手去摘她正努力去夠的那一朵:“我來吧。”

彼此挨得太近,軀體相貼的那一瞬她忽如過電般狠狠打了個寒顫,手裏的木槿花落了滿地。

她的反應太過激烈,倉惶回過頭時,眼眶中甚至已經蓄滿了淚水。謝璟不明所以:“梔梔,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