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十月初六, 帝後大婚的前三日。

即將成為皇後的何令菀突然蒞臨了皇女寺,寺中諸尼誠惶誠恐, 將她迎進安置妙靜仙尼的那一間禪房。

何令茵正在鏡前描眉攬妝, 知是堂姊造訪,連頭也沒回:“阿姊馬上就是貴人了,卻還來看我。”

“是來笑話我麽?”

她一面說著, 一面往光禿禿的頭上戴著花,可惜那兒並沒有烏雲堆髻, 何令茵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再看看鏡中新妝靚飾即將成為皇後的堂姊, 忽然伏案嚶嚶哭了起來。

何令菀並未出言勸慰。她看著堂妹輕微顫栗的雙肩, 語聲冷淡得近乎陌生:“令茵,你想出這牢籠麽?”

“若你願意, 我可去求陛下寬恕。”

“阿姊何必假惺惺。”何令茵卻抹了眼淚,高傲地仰起頭來, “令茵能有今日, 全賴您,賴陛下, 賴薛稚所賜。”

還是這般執迷不悟。

何令菀皺了皺眉。

何令茵卻回過頭來, 臉上現出得意之色:

“對了,聽說那位樂安公主死在長江裏了?”

“那可真是恭喜阿姊啊。心腹大敵既除, 這宮中以後可就是阿姊的天下了,想必以阿姊的心計手段,連陛下也會很快被阿姊攬入懷中吧。小妹在此先恭賀阿姊了。”

她這話本是想用樂安公主來刺一刺堂姊,畢竟陛下和薛稚早有私情, 如今薛稚既死, 死了的才是最好的, 必然會成為橫亙在這對並不相熟的帝後間永恒的一根刺。

未想何令菀卻輕輕嘆了口氣,絲毫不曾有神傷之色:“令茵,其實你一點也不懂我。”

“我從未想過情愛這些身外之物,也未想過要和你相爭。總歸那方後座是要一個何氏女上去坐的,是陛下、姑母和宗族選中了我,我自然要坐。”

而不知是否是她錯覺,她總覺得這樁婚事不會順利完成。甚至從一開始,便沒抱過希望。

“把頭發養起來吧。我會接你出去的。”丟下這句話,何令菀起身離開。

鏡中映出何令茵滿目怨毒的臉。

憑什麽,憑什麽他們一個個都這麽好命。卻把她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名聲盡毀。

何令菀最好是騙她的,否則,她定會叫她為她愚蠢的好心付出代價!

又三日,十月初九,沖龍煞北,宜嫁娶。

建康城上空濃雲滾滾,遍布陰霾,不見日光。

台城之中卻是處處結彩張燈,點綴紅綢。禦道上皆鋪設著紅毯,擺滿了夜裏親迎的紅燈籠。宮中上下皆穿上了表示喜慶的朱色服裝,喜氣洋洋的氣氛,中和了些許天氣所帶來的寒意。

今日是帝後大婚之日,按例,天子因於前一日派遣官員前往南郊北郊祭告天地,今日則先往太廟祭告列祖列宗,再到崇憲宮拜見太後、去太極殿中閱視皇後冊寶,爾後,才會進入太極殿前臨時搭設的青廬,等待使臣將皇後迎來行過祭拜天地大禮。

但天子這位天底下至貴的新婿本人卻明顯心不在焉。省去了祭告太廟之禮,拜見過太後之後便回到了玉燭殿,有些不耐煩地來回踱步。

“還是沒有消息?”他問亦是換上新衣的馮整。

他派去的人馬也有些日子了,但除卻先前桓翰在吳興找到的那只玉笛,此後伏胤率人南下,十余日過去,仍是沒有任何線索。他仍舊不知道妹妹去了何方,是否安好。

玄黑喜服光映照人,將帝王原本冷峻的相貌也勾勒出一絲柔和。馮整知曉他問的是什麽,卻故意裝傻:“陛下是問皇後麽?方才小太監來報,說是梁王已經到了何府門口了。”

帝後大婚,梁王身為宗王,被天子點為迎親之使,擔任副使的則是尚書令陸升。

“朕問的不是這個!”

突然的疾言厲色,馮整慌忙下跪:“老奴死罪!”

玉燭殿裏宮人戰戰兢兢跪了一地,滴水可聞,馮整飛快地磕著響頭:“老奴知曉陛下擔心公主的安危,可建康到吳興快馬加鞭,也要五六日行程。伏將軍南下不過十二三日,興許人是已經找到了,但回訊還在回程的路上……”

“老奴罪該萬死,還請陛下息怒,保重龍體……”

他磕頭的聲音在滿殿的寂靜裏猶為清晰,桓羨臉色鐵青,身在漫殿喜慶的色彩中,也顯得猶為不合時宜。

他只能嘆氣,生硬地壓下心底那些煩躁,似是自語似是說與奴仆:“那就再等等。”

萬幸,一個時辰之後,伏胤自南邊發回的第一封密報終於遞進了玉燭殿中。

早不到晚不到,偏偏是今日。

馮整在心裏哀嘆了聲造孽,小心翼翼地將書信遞於他。

天子玉指修長,接過書信一目十行地看著,俊逸的劍眉漸漸皺了起來。

伏胤在書信中言,他們在錢塘地界追上了謝璟三人,公主無恙,也未有婦人小產之狀,與建武將軍談笑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