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那夥刺客來得突然, 兼之心系薛稚,桓羨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劍, 袍服俱裂。

他迅速反應過來, 攬著妹妹側身一躲,一面掩護著她朝後退,一面忍著劇痛拔下腰間佩劍扔給她:“拿著!”

那劍看著輕, 實則非也,薛稚雙手握劍也幾乎握不住, 所幸伏胤此時已沖了過來,揮劍斥退近身纏鬥的幾名刺客。

對方人數不少, 約莫十數名刺客。好在此處距離驛館不遠, 伏胤一聲哨響,街巷中不久便沖出數名負槍荷箭的羽林衛, 同刺客扭打在一起。

局勢頃刻便被扭轉,他用未受傷的手環著薛稚退到角落裏, 受傷的左肩上鮮血如蛇蜿蜒, 絲毫未有在意,俊眉冷目冷冷盯著廝殺的人群:“留活口。”

那柄劍還握在薛稚手裏, 她有些擔心兄長傷勢, 不由擔憂地朝他望去。恰逢他亦朝她看來,笑著問:“梔梔想殺我?”

他疼得冷汗如滴, 面上的笑也似猙獰。薛稚淒楚地搖頭,丟了劍扯下腰間絹帕替他包紮。

他嘆口氣:“這都是你做的好事。滿意了嗎?”

薛稚不敢擡頭,絕望地問:“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他挑眉:“不然呢?你以為就憑你,走得出驛館?螻蟻烏合, 不自量力。”

又被流進傷口的冰涼涼雨絲疼得一嘶:“輕些。”

一場纏鬥很快結束。煙雨霏霏, 穿透氤氳不散的血腥之氣落在地面, 青石板上雨水混合著血水四散蔓延。

伏胤冒雨命手下人打掃殘局,面帶慚愧地前來請罪:“屬下無能,還請陛下責罰。”

他雖下了留活口的命令,然那夥人口中卻已事先備好了毒囊,全部自盡,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桓羨略感頭疼,視線落在被雨水澆得濕透的妹妹身上,方才的溫情脈脈又蕩然無存:“把她帶回去。”

天子遇刺,非同小可。不過兩刻鐘,縣令與縣丞便心急如焚地跑來驛館請罪。

那一劍刺客砍得極深,薛稚匆忙間的胡亂包紮自是起不了任何作用,待回到驛館中請了隨隊的禦醫重新包紮,原先的絹帕已俱被鮮血打濕,驚心動魄的紅。

沒人敢問陛下為何會在雨日突然出行,正如沒人敢問為何樂安公主同樣身在現場。待薛稚換好衣服重被叫進去時,天子背上的傷口已經包紮完畢,正著了件純白中衣,閉目養神般坐在床上,面色也如身上中衣的蒼白。

“說吧,那個孩子的死,到底怎麽回事。”

她原先的萬千怒氣忽都在室中繚繞未散的血腥氣中消散,婉婉行至他身前跪下:

“我說了,哥哥會生氣。”

桓羨瞄了她一眼,未有扶她:“說。”

“哥哥想的不錯,那孩子的確也算是我弄掉的。我早就知道自己有孕了,用了些手段掩蓋了脈象,所以哥哥不知道……”

“那天晚上,也是我故意勾著哥哥……是我讓哥哥殺了他,這個答案,哥哥滿意嗎?”她忽然擡起眸來,眼中已有瑩瑩水光。

桓羨額筋凜繃,呼吸漸漸急促。

“為什麽?”他極力忍耐著滌蕩在胸間的怒氣,指骨卻被捏得咯咯作響,“我就那麽讓你厭惡?厭惡到不惜傷害你自己的身體?孩子又何其無辜?”

他怒氣甚大,不幸牽扯到了傷口,又是一陣骨與肉分離似的劇痛,卻絲毫未覺,怒目直視於她。

薛稚本是心懷愧疚,事情至此,心間突然湧上一陣巨大的乏力之感,不想再和他糾纏下去。

她淒傷擡起目來:“你問我為什麽?”

“哥哥難道忘了,這個孩子是怎麽來的嗎?是鏡湖之畔!是在會稽!我被你按在我夫君親手打造的榻上,被你強迫得來的!”

“我也想問哥哥為什麽呢,為什麽我本來馬上就能和我心愛的人過上幸福的生活,為什麽哥哥要一次又一次地毀掉它!哥哥這麽對我,我怎麽可能生下你的孩子!”

她情緒漸漸激動,手撐地面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來,淚水又如雨點亂砸。

桓羨看著她的目光失望不已:

“他難道不也是你的孩子嗎?你親手殺了他,剝奪他出生的權利,為母則慈,你又為何如此狠心?!”

她又把他當什麽呢,可以如此冷血地殺害他的孩子,沒有一絲一毫做母親的疼愛,毫無情感。如果那是謝璟的孩子,她還會這樣做嗎?

薛稚淚水漣漣地搖頭:“不,那不是我的。是你的!是你一個人的!”

“是你強迫我的!不是我的!”

“對,是我的。”桓羨喃喃道,面上帶著怔忪難明的悲喜,“可你不是都已經給他們起名字了?所生為男則名秩,秩秩斯幹幽幽南山,若生為女則為蓁,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你甚至,連他們的小名都已想好了,難道也一絲一毫感情都沒有,都是騙我的嗎?”

話至末處,他語聲不受控制地攀高,目眥欲裂。薛稚臉上兩滴淚難以抑制地墜落:“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