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探望(第3/4頁)

直到天色擦黑,護士敲門進來提醒江闕該吃飯吃藥了,賀景升這才意猶未盡地咂咂嘴,終於站起了身去。

臨走前,他還不忘一本正經地拍著江闕的肩膀囑咐道:“你可快點好起來啊,這椅子也太硬了,等你出院,咱嘮嗑好歹能挑個舒服點的地兒。”

江闕悶笑著點頭應下,起身一路將他送出病房、送到了電梯口。

待他離去後,江闕站在原地盯著反光的電梯門發了會兒呆,而後才轉身往來路走去。

*

醫院晚間的時光比白日裏更加有條不紊。

因為病人們都需要保證良好的作息規律,所以住院樓一直有著固定的斷電時間。

這晚夜色漸深時,病房裏熄下了燈。

窗外透進大片的皎潔月光,將病房連同病床都切割成了明暗分明的兩個區域。

病床上,江闕坐在明暗交接處,虛虛環抱著雙膝,低頭看向月光在足尖前畫出的那道清晰的分界線。

他額前發絲微濕,沾著點剛才洗漱時染上的水漬,身上穿著輕薄的白色睡衣,嘴裏還殘留著些許藥片的微苦。

那是具有鎮定安眠作用的輔助類藥物。

是為了緩解他入院後時常出現的失眠、夜間驚悸等症狀。

藥量起初是兩片,後來隨著減壓治療的成效減為了一片,再後來左鑒清便告訴他,如果失眠的症狀不嚴重,就可以視情況自主停藥了。

出於穩妥考慮,江闕並沒有選擇立刻斷藥,而是保持著睡前一片的習慣服用至今,每晚服藥以後,他便習慣於這樣靜靜坐著、就著月色等待藥效的來臨。

不過今晚,那藥他只吃了半片。

這是他的第一次嘗試,也是從賀景升下午的到訪中獲得的些許勇氣。

賀景升的突然出現雖然讓他詫異了一下,但後來的整個過程中,他的情緒都大抵是輕松愉悅的,沒有因自我防備而緊張,也沒有產生近距離與人交流的不安,甚至期間還一度忘了自己是個病人的現狀。

他想,今天的表現應該還算不錯吧。

所以或許,他可以試著做出一些嘗試,嘗試著將對自己的信任度稍微提升一點點。

於是在熄燈服藥的時候,他終於將那小小的白色藥片從中掰成了兩半,一半遞進了口中,另一半則輕輕擱回了藥盒。

窗外,月亮在夜空中悄悄挪移。

而它灑下的皎潔月光也牽引著那條明暗分割線,令它不著痕跡地稍稍偏移了幾分。

江闕追逐著那點偏移,將隱於暗處的裸露足尖往前挪了幾寸,便像是一尾小魚,悄然鉆進了清澈的溪澗裏,再輕輕擡一擡腳趾,便如戲水般給月影勾出了一抹漣漪。

每晚這個時候,總是江闕的思緒最為自由的時候,他可以放任神思天馬行空,不受任何束縛地穿梭於月色裏。

他會想宇宙,星空,落葉和雨,想水滴為何會彼此融合,想螞蟻為何會成群結隊。

脫離物理學和生物學的定義,賦它們以靈魂與詩意,讓它們離經叛道,讓它們瀟灑不羈,讓它們在光怪陸離的世界裏成魔成精。

徜徉於彼境之中,山可無棱,天地堪合,江海能竭,歲月止息,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沒有什麽會理所應當成為桎梏。

江闕伸出手去,月光便如輕紗般流淌,他輕輕收攏指尖,揉碎的光粒自指縫間漏下,“紗”字便悄悄換了偏旁。

就在這迷離光影浮動間,遲到的困意終於一點點蔓延了上來,於是江闕打了個哈欠,順從地伸直雙腿,仰身躺下,將薄被輕輕拉到了胸前。

困意逐漸濃重,如微醺般令人欲醉其中。

半夢半醒之間,他的思緒有一瞬從那綺幻的世界抽離了出來,沒來由地、迷茫又困惑地想起了一句話音——

“再說了,宋野城不是也天天……”

哦。

那似乎是下午賀景升不小心說漏嘴的話,他後來竟是忘了追問。

宋野城也天天……

天天什麽呢?

不等他將這根線頭撚出識海,困意便已帶著他緩緩下沉,輕輕抽離他殘存的思緒,終於送他沉入了睡夢之中。

*

病房裏寂靜無聲。

唯剩秒針滴答、滴答地輕緩撥動,帶著分針與時針一點點接近子夜。

所有光影都仿佛趨於靜止,將病房定格成了一幅半是月光、半是陰影的斜切靜畫。

而就在這畫面長久凝固之時,畫面角落裏卻悄悄嵌入了一抹細長的光線。

——哢噠。

房門幾近無聲地開啟了一條縫隙。

隨著那縫隙緩緩拉開,一道頎長身影步入門中,單手將房門輕輕虛掩,步履無聲地踏著月色、悄然來到了病床邊。

宋野城彎腰蹲在床側,先是細心地看了看被子,理平那點漏風的被角,而後才轉過頭來,看向軟枕上那張沉靜的睡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