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衡玄衍坐在屋中,正在想剛才的事。

靈識灌頂、易經洗髓,總被一些好事者捧為仿佛逆天改命的神魔手段,但在衡玄衍看來,這實在有些誇大了,以龐大的靈氣沖刷過血肉之身,生生蕩開體內每一寸經脈,重塑骨血,幾如死而再生,這個過程中不僅需要承受難以想象的劇痛,成效更取決於這個人的根骨潛力本身

——璞玉可以被磨成美玉,但一塊頑石,如何也不可能變作金玉。

顯然,他面前的少年是一塊太優異的玉。

衡玄衍看著少年垂首跪在地上,半響,慢慢站了起來。

他全身已經被漫出的血浸濕透,站起來時,順著衣角袖口不斷淌血,但他沒有出一聲,連低哼都沒有,從始至終,安靜得像一尊玉做的人偶。

衡玄衍並不是一個刻薄的長輩,雖說不喜少年,但也無意為難他什麽,說:“可有帶衣服,隔壁有屏風,你可以去換一身衣服。”

褚無咎喉嚨盡是血沫,他便沒有出聲,只微微拱手,慢慢走去隔壁。

不一會兒他走回來,衣服沒有變化,但衣上的血汙都消失不見,臉和手也都仔細擦拭幹凈。

這是換了身與來時一模一樣的衣服。

衡玄衍略微露出詫訝,褚無咎說:“我不想阿朝知道,讓她平添擔心。”

衡玄衍:“……”

衡玄衍感覺一口血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這大概是只有當爹的能體會的復雜心情——既想女婿千百般珍愛女兒、小情人恩恩愛愛,又在看見對方耀武揚威的時候,很是想打人。

衡玄衍到底涵養好,也不是一腳把褚無咎踹出去的人,他暗暗深吐一口氣,忍住沒說什麽,轉而道:“我已經為你洗髓,你的資質極佳,日後修行將一日千裏。”

褚無咎垂眼,拱手說:“前輩大恩,晚輩無以報答。”

“我也不必你報答。”衡玄衍淡淡道:“你能活著站在這裏,是因為朝朝。”

“是。”褚無咎說:“我會千百倍地補給她。”

衡玄衍微微頷首。

有這份心意就是好的,至於未來做不做得到會不會變心……總歸有他在,也不可能叫這孩子欺負他家朝朝。

衡玄衍說:“你體內經脈特殊,變異後的魔骨也有些古怪,我聽聞你是半年前靈根二次生長,那時可發生了什麽事?”

“沒什麽事。”少年道:“那時我孤身在南齋小院,生了場病,病了幾日不起,醒來體內的五靈根就變異成了如今的異靈根。”

靈根以單數為上佳,多為金木水火土風雷七系,而異靈根則是變異的單靈根,不專精任何一系,卻擁有最不可估量地感應大道的天資。

衡玄衍一聽便知道是怎麽回事,能讓一個修士幾日不起的怎麽會是小病,大約是少年從前不受重視,不知怎的生了重病,病重幾乎垂死,瀕死之際倒逼體內靈根覺醒,有了異靈根,又遭這麽一系列變故,也說不上是福是禍。

衡玄衍沉默了下,也生出一些不忍,嘆息:“我知道了,回去吧。”

少年微微折身,慢慢走出去。

衡玄衍坐在屋中,撐了撐額角。

這次姑臧城獸潮來得著實古怪,他擔心其中有妖魔界的手筆,才親自出山走這一趟,但他在姑臧方圓千裏都走過一遍,只發現了一些妖氣,卻沒發現血羅刹魔氣殘余的蹤跡。

也許是他多慮了。

衡玄衍正沉吟著,側面半掩的門被推開一點,探出一個小腦袋:“師尊…”

衡玄衍見她這模樣,心都軟成了水。

他向她招手,明朝噠噠跑過來:“師尊您沒事吧。”

“師尊沒事。”衡玄衍想摸摸她的頭,明朝低下頭乖巧給師尊擼腦殼,衡玄衍剛伸手,就見她灰頭土臉,頭發還夾著兩片葉子:“怎麽腦袋還有落葉,你是小猴兒鉆林子裏打滾去了嗎。”

“我掃地來著!”明朝大聲:“您叫我掃地的,我掃的可認真了。”

“你好有道理哦。”衡玄衍給她把頭發裏的葉子摘了:“我還叫你打水抄書收拾屋子,你做了哪一個,逮著雞毛當令箭,在外面掃了十遍八遍的地了吧。”

明朝紅了臉,又羞又氣:“才沒有十遍八遍,我掃了十九遍!整整十九遍!”

衡玄衍:“……”

衡玄衍反手一個板栗敲在她腦殼,明朝超級大地‘啊’了一聲。

“就是給你慣壞了。”衡玄衍沒好氣說:“哪日罰你倒背三遍《乾坤紀史》,你就老實了。”

明朝哼哼唧唧,知道師尊才不會舍得,這輩子都沒這一天的。

“我要出去了。”明朝看師尊沒事,終於放下心來,連忙說:“我要去送褚無咎。”

衡玄衍蹙眉:“這點路送什麽,外面還下著雨…”

明朝才不聽,已經扭頭就跑了:“師尊拜拜。”

衡玄衍無言地撐了額角,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