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朝朝只想帶著爹安然離開。

但是已經有人根本等不到那天。

正月十六,宮中下旨,冊封諸公子為王,五公子為韓王、六公子為涼王、八公子為齊王,九公子為容王,另加封秦王為攝政王,設小朝廷,代為攝政監國。

在這之前,攝政大頤十幾年的是宰輔衡玄衍。

所有人都在等著宰相府的反應。

宰相府沒有反應,爹爹仍在昏迷,兩位叔父已經幾天沒合眼,殫精竭力,以保全家族家人平安為第一要務,已經顧及不上這些身外權柄。

在許多人的緊密注視中,在許多人的狂喜和猖意中,在許多人的隱忍與妥協中,這場巨大的權力變革如海嘯覆蓋朝堂,覆過京城和整座龐大帝國。

第一次掌握這個帝國的權力集團喜若癲狂,他們迫不及待開始彰示自己的權柄,開始威懾仍未倒向他們的中立者,並以狠辣的手段報復斬除那些曾經或現在阻礙他們的敵人。

正月二十日,兵部侍郎與吏部侍郎獲罪,褫奪官印,壓入詔獄。

正月二十一日,三位尚書令被以“審事不察”之罪禁足家中,十幾年主宰帝國政治中樞的政事堂被強令封禁。

正月二十二日,涼王府中私軍沖進京城南禁軍衙門,強行索要禁軍半部虎符,被鄧老太君斷然拒絕,雙方爆發沖突,鄧凝帶著親兵把涼王府兵打暈扔在街上,上百號人,橫七豎八鋪開一整條主街。

整座京城嘩然,當日十幾位禦史上奏怒斥秦王涼王齊王一.黨欺罔僭越,皇帝病而不理,幾十位官員跪在太極殿門口苦苦哀求,兩位年邁的大學士氣怒交加,當場觸柱而亡,血濺玉階三尺,眼見要激起激諫,皇帝終於不得不出面,在病榻上傳旨斥責涼王專橫跋扈,罰俸三年,當日府中私軍杖責三十,同時令涼王親自向鄧家賠罪,扶兩位大學士靈柩回府。

涼王不太甘願地認罪,送兩位大學士棺槨各自回府,然後帶著禮物去鄧家,卻沒有進去,只是把禮物扔在鄧家門口,就帶著侍衛打馬張狂地離開了。

眾人極為不滿,但皇帝已是奄奄一息,秦王繼位已近在眼前,涼王齊王等為其擁躉,秦王極看重兄弟手足情誼,無論如何也會保住他們,這個時候,沒有誰想與未來新帝為敵。

大家不那麽情願地妥協,只好選擇睜只眼閉只眼。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的時候。

正月二十六日,鄧家被以謀逆之罪抄家,抄家之日大火。

那是一個清晨,暮晚的夜色沒有完全散去,天邊微微顯出一線曦光,新一天的陽光,即將照亮這座繁華昌榮的龐大京城。

然後所有人都看見,那城中燒起的火。

沖天的火光,比陽光更早地燒起來,和著淒厲的哭叫,和著血,將天空映亮成撕裂淋漓的顏色。

車架擠過狹窄的小巷,在擁擠的百姓人群中不能往前,朝朝扯開簾子直接從車裏跑下來,她在人群中,仰起頭,呆呆看著燒天的火,不遠處的亭台樓宅連綿坍塌,鄧府的牌匾在烈火中緩緩焚焦湮滅。

百年將府,忠肝義膽,功勛之家。

滿門榮光,滿門赤血。

沒有了,沒有了。

許多許多的哭聲,無數百姓在身後緩緩抽噎跪下,朝朝眼瞳倒映著火光,倒映著許多痛苦而不敢置信的面孔,她看見肅大哥仿佛變作一塊巨大的僵硬的石頭,站在門口,呆呆望著門裏焚燒的火灰。

他的戰馬在旁邊,刀還挎在腰側,可再不會有一個紅衣的年輕女將出來,劈手奪過他的酒壺,一把紅纓槍如烈日成鋒就刺過來。

鄧府失火,鄧家男丁盡數死去,鄧家老太君死前撐著拐杖端坐在祠堂中,鄧凝握著戟立守在祠堂正門口,她身中十一箭,最深的一箭穿胸而過,烈火將她的屍身燒成一座焦黑的人塑,她站在那裏,死在那裏,至死沒有退後一步。

鄧府之哀,滿城皆慟,哭聲驚得飛鳥不入,蟲雀不敢鳴。

秦王同樣暴怒。

他是一個暴躁狂傲但極重視手足親朋情誼的人,這是第一次對這個頗為信賴的弟弟生出大怒,他沖進涼王府中,親手拿廷杖的大棍打斷涼王兩條腿,涼王的慘叫響了一夜,太醫說,涼王的腿徹底廢了,這輩子只能坐車出行,再別想騎馬了。

朝朝聽見這些的時候,卻想,這怎麽就能夠了呢。

他只是騎不了馬,但還可以坐車,還活著,可是鄧家,那位老太君,那位鄧姐姐,再也活不過來了。

兩位叔父在談論此事,清微叔父嘆氣:“秦王並不是一個歹人,只是偏寵兄弟、愛重親友,私心勝過公道之心,並非明君之相。”

蒼穆叔父面色肅沉,語氣冰冷:“涼王齊王皆非善類,久在秦王之側,仰仗兄弟之情受秦王寵幸,今日他二人敢合謀屠戮鄧府,誰知道未來還敢做出什麽事來,合該在秦王登基之前,以雷霆手段斬殺此二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