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天霜山上,冰涼的寒意順著峰尖的弧度湮落成簌簌霜屑。

“老掌門作何打算?”蒼穆單刀直入:“魔君已經逼到山下,大軍壓境,我們沒有多少時間。”

旁邊其他眾位掌門也面色沉重,有人憤怒說:“魔君狂悖至此!欺人太甚!我們幹脆與他拼到底。”

“就是!”

“五指分則散、合而為拳,我們帶著各宗精銳而來齊聚於此,便是下了必死的決心。”蒼穆神容冷靜,但並沒有反對大家的怒聲,只沉聲道:“要麽護送天霜山師門退離此地,要麽我等便齊心死戰於此,乾坤仙門必該協力共進,絕不能各行其是,給妖魔步步逼近各自逐破的機會!”

眾人心頭一凜,感覺後腦頭皮麻到前面,儼然從蒼穆的話語中感到一股誓死的決絕狠心。

天霜山掌門卻緩緩道:“今日不是決戰之良機。”

天霜山掌門姓鄧,她是與蒼穆的師尊那一輩的人,她的年紀很大了,於是面容也不可避免呈現老態,發絲皆白,整整齊齊梳到腦後,腦後發髻別著一支方簪,她的面目蒼老,愈深的皺紋掛印風霜的憔悴,但那雙眼睛仍炯炯有神。

鄧老掌門道:“我觀那魔君言行作態,與往日大不相同,恐怕是魔種出了異狀。”

全場有一瞬死寂。

誰駭然:“魔種?”

“那時仙魔大戰,先代魔尊戰死,肉身崩毀,半顆魔種卻被魔君尋得吞下,他想以無患草化解魔種的戾氣,吸收其中的力量,但如今看來,魔種的戾氣不僅沒有毀去,反而以客代主,生生侵蝕了魔君的神智。”鄧老掌門畢竟年紀大,更見多識廣,此刻冷冷道:“如今那具軀體內,主導的恐怕已經是血羅刹的神智。”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血羅刹,這個名字,幾乎讓人汗毛倒立。

那是曾與滄川劍尊並立的名字,是這三界數萬世來真正意義上的唯二的大至尊者。

“怎會如此…”有人喃喃,駭得舌頭發麻:“他竟、竟還活著。”

“這只是一個猜測,但如果這猜測是真,血羅刹真的占據了魔君的軀體,那這就是他早早籌謀的一場巨大陰謀。”鄧老掌門厲聲:“血羅刹陰騭狂悖,又心機老辣,他假死脫身,奪義子之軀,如今逼到天霜山腳,打得我們猝不及防自亂陣腳,這個時候我們毫無準備匆忙與他死戰,便是正入他圈套。”

眾掌門啞然,蒼穆沉默半響,道:“門下的弟子與我來信,血羅刹把各宗首徒弟子都強逼去。”

鄧老掌門重哼一聲冷笑:“他是殺雞儆猴,他要那些孩子們眼看著他逼退天霜山,要乾坤萬生親眼看著他血羅刹的無上威儀,攻心為至上,他這是急不可耐,要立刻踩著我天霜山一舉打碎乾坤仙門的骨頭!”

話音落下,所有人都說不出話。

鄧老掌門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幾下,才重重一杵拐杖,重新鎮定下來。

“…蒼掌門,你們的恩義,老身銘記於心。”鄧老掌門緩緩說:“魔君越急迫,我們反而越不能急,現在不是孤注一擲的良機,請諸位不要沖動,聽我一言,我已經把山門裏那些沒長成的孩子們召集起來,她們留在這裏無用,請諸宗帶著她們離開,退去千裏之外,今日不要插手此事。”

眾人感覺心口漸漸泛開無法言喻的酸楚,清微長老顫聲說:“那…老掌門呢?”

鄧老掌門嚴肅蒼老的臉龐露出笑意,緩緩說:“我天霜山門生於此,長於此,我輩無能,無退敵守山之能,也絕不可容許這萬世先輩基業,落入妖魔之手。”

·

“師尊。”

鄧凝大步走來,單膝跪下抱拳:“金丹修為之下的師弟妹們都已經送走,諸宗掌門長老已經下山去。”

鄧老掌門已經換上天霜山只在大典上穿的掌座正衣禮服,手扶霜山權杖,看見鄧凝跑回來,頓時大怒:

“你怎麽回來了!”鄧老掌門厲聲道:“我不是叫你送你師弟妹一起走!你怎麽敢跑回來!”

“有諸宗扶持,師弟妹們未來有依,我跟著無用。”鄧凝鎮靜道:“師尊要與魔君決戰,天霜山剩下的弟子不能群龍無首,我留下可以啟動護山大陣,我絕不能走。”

“你——”

鄧老掌門瞪著她,憤怒杵了杵拐杖:“竟敢違逆師命,不孝女!”可這樣說著,她眼眶分明滲出濕潤。

鄧凝是她收的最後一個弟子,是被棄養的幼嬰,鄧老掌門把繈褓中的鄧凝抱回山門,用自己的姓氏給她做姓,是鄧老掌門最年幼最有出息的弟子,又是最疼愛的小女兒、大孫女。

鄧老掌門怎麽舍得,自己已經垂垂老矣,死而無憾,可自己想讓這孩子活,她還這麽年輕,剛突破化神,有無限光明的未來,她理應該活下去。

這是為師門將來的公心,也是她的最後一點私心,她想送鄧凝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