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鴿子的房間,00:47 am

Rosie仰著臉對雨幕發了一會兒呆,用手背抹了抹從下巴滴落的雨水,打算上樓看看。

那個自負狂妄的聲音仿佛仍在耳畔回響,他不太清楚,為什麽那人跟他長了一樣的臉、擁有相同的聲音。對方似乎被某種指令禁錮著,如果他的意識保持清醒,那人就必須沉睡,只有他因受到打擊而精神恍惚的時候,對方的意識才會短暫地浮現出來。

那個人宣稱將挑起戰爭。Rosie繞到建築外側,一邊沿著墻面輕盈地攀過了一扇又一扇窗,一邊不太清晰地想道——戰爭是壞事,那麽對方是個無恥的陰謀家?

不,這樣衡量未免太過武斷了。他一直思考著,究竟是什麽導致了瑪麗和傑森的結局,在這場悲劇裏,他們的個人因素已經無足輕重,就像幻覺中那人說的那樣,應該改變的是“一切”。

他有種微妙的預感,那人如同被拔掉爪牙的獅子,用鐵鏈鎖著困在了他的身體裏,一旦放開拘束,對方勢必像燎原大火般燒盡一切。

所以他應該把身體讓給那個狂妄的人嗎?

Rosie輕巧地手撐窗沿,翻了進去,雙腳踏在窄窄一條窗台上。他維持著蹲姿,剛要跳下窗,視野卻被一群呼啦啦飛來的純白生物糊住了。

這是傑森的公寓,從底下看窗戶大敞著,他便翻窗進來,沒料到撞上了鴿群。Rosie抓著窗框,另一只手擋在臉前讓開了身子,鳥糞的味道襲來,白色羽毛紛紛揚揚落下,滿耳都是振動翅膀的聲音。

它們終於飛遠,Rosie放下手往房間內看去,被面前的景象驚呆了——整個房間密密麻麻,擠滿了鴿子,它們雪白的身軀在昏暗光線中格外醒目,占領了地板、畫架、書桌,就像一層白色厚厚的地毯,在屋裏湧動著。

他試著去抓住一只較小的,輕而易舉就把那團溫暖的羽毛捧在手心,它卻急振翅膀,飛向窗外落雨的天空。

這裏看上去有段時間沒人居住了,傑森·埃利斯在殺害瑪麗之後就不知所蹤,窗戶沒關,導致公寓成為鴿子們避雨的庇佑所。Rosie小心地爬下窗台,觸及了地板,生怕踩到它們。

鴿子隨著他的腳步讓開,小跳一下,撲棱著翅膀落在別處。Rosie感到腳下有什麽東西不對勁,他撿起來一看,那是張速寫,借著窗外透入的霓虹光線,他看清上面繪著瑪麗的側影,她用手指撚著下巴,表情有些犯難,對地板上的顏料痕跡嘆氣。

畫的右下角標注了日期,已是七年前,紙張的邊緣都發脆泛黃了,被鴿子們踩得臟兮兮的。Rosie又從地上撿起了第二張、第三張……地板幾乎要給這些畫淹沒,全是不同姿態、不同神情的瑪麗,大部分是速寫,除此之外還有零散的素描、水彩和油畫,角落裏日期不停變化,向後推進。

一陣風吹了進來,滿室的紙頁振動,刷啦作響。他循著聲音擡頭望去,才發現天花板和四面墻也上密集地粘著畫紙,目光所及全是瑪麗的人像畫,仿佛封鎖妖怪的房間,詭異地貼滿了符咒。

Rosie開啟了夜視模式,溶在夜色中的線條和顏色變得清晰。因為屋裏很暗的緣故,之前他只注意到白鴿,可現在站在這些畫中間,不得不讓人心生恐懼。

它們在雨夜的風中微微擺動,交纏在一起的線條組成了幽深的叢林。Rosie費力地擡著頭,在鴿群中行走,辨認天花板上的落款日期。

日期越來越近了,在七年間,傑森每天都會給瑪麗畫一幅畫,基本沒有間斷過,都是些飽含著愛的作品,七年如一日。畫面並沒有像Rosie猜測的那樣,在瑪麗離開後突然變得陰郁而瘋狂,傑森仍在描繪腦海中溫馨的幻想,或是他在新聞和廣告中見到的瑪麗。

她們每一個都洋溢微笑、天真動人,雖然Rosie對人類情感了解不多,也能覺察出是怎麽一回事了。

畫中隱藏著他跟鄧槐靈都沒想到的秘密——傑森從來就沒恨過瑪麗。即使被瑪麗惡言相向,那些時期的畫也只表露了悲傷,而不是恨。畫中的女人在海面遊輪上、在星空中、在高聳的大廈頂樓俯瞰他,目光哀愁,依舊美麗絕倫。

Rosie咬著嘴唇,更加快速地按照日期瀏覽畫面,驗證了自己的猜想。傑森的畫始終訴說著思念,沒有任何憎恨的內容,一直持續到恐襲發生前的那段時間,畫面忽然變得瘋狂起來。

這些畫排列在最後一面墻的角落裏,瑪麗面目猙獰地出現,冷冷盯視著他,有時候甚至不成人形,只是些模糊恐怖的色塊。背景是血紅的天空,黑色巖漿掉進大地的裂縫,充滿絕望氣息。

Rosie想了想,把它們從墻上取下,翻了過來。一張畫的背面用鮮紅顏料記錄著:“我最近經常做夢,那些夢讓我感到不安,所以我將它們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