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盥洗室,07:19 am

幽暗的房間內,地板中央擺放著一張氣墊床,床上的人裹了層薄毯,發絲淩亂地酣睡著。房間很窄小,光是這張床便占據了絕大部分面積,其余的空間甚至放不下一個衣櫃,衣物亂七八糟地扔在角落,藥盒也零散地堆在床頭。

屋子裏沒有窗戶,只在墻壁高處開了個孔,安裝了換氣扇,暗黃的光線從縫隙中透入。扇葉緩緩旋轉,朦朧的光影掠過床上那人的臉,洛希在半夢半醒間動了動睫毛,困倦地睜開眼來。

他的臉上還殘留著夢的痕跡,如退潮一般逐漸消隱。洛希昏昏沉沉地起身,隨手抓了件襯衣穿上,在扣著扣子的時候腦海裏突然閃回零星片段,讓他倏然清醒過來,坐直了身軀,手指使力差點拽掉一枚紐扣。

昨晚沒能和鄧槐靈繼續吵下去,便落荒而逃了。脫出幻海系統後,他將那張名片傳給了派珀,自己則一頭紮進派珀給他安排的臨時住所大睡一通,企圖用深眠來忘掉鄧槐靈對他說的那番話。

可是那人就連在夢裏也不放過他,洛希做了個真實到恐怖的夢,所有場景都惟妙惟肖。

他夢見自己潛入主城區,跟在鄧槐靈身後道歉,苦苦哀求對方給他一次澄清的機會。鄧槐靈不耐煩地在前面走,他則追逐著風中那片飄忽不定的衣角,路上經過對方常去的獵人行會,經過鄧槐靈為他戴上戒指的那座工廠,那人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最後夜幕和暴雨一起降臨了,偌大的城市中,洛希再也找不到鄧槐靈。他在霓虹爛漫間流浪,被雨澆得透濕,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按了對方公寓的門鈴。

來開門的是Rosie,那個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小仿生人露出溫暖笑意,慷慨地將他領進了門。他接過Rosie遞來的毛巾,縮在角落裏的貓坐墊上發抖,透過濕漉漉的發絲,他看到鄧槐靈穿著浴袍從浴室裏出來,低聲呢喃著摟住了Rosie的腰,將仿生人抵在門框上擁吻。

洛希一動也不能動,怔怔地注視那兩人從浴室吻到臥室,倒在了床上,鄧槐靈解開Rosie的衣服,衣衫滑落現出光潔的後背,那上面沒有疤痕,白得紮眼。他又摸到了自己的手臂,皮膚表面布滿新傷舊傷,以至於穿著禮裙混進宴會時,不能不戴上長手套遮掩。

不僅僅是手臂,洛希全身都交織著猙獰的傷疤,對於一名戰士來說,這是至高榮譽的證明,但在幹凈漂亮的仿生人面前,這身傷疤讓他自慚形穢。他看見臥室門後,鄧槐靈的手撫過Rosie光裸的後背,後者察覺到門外的視線,回過頭來沖他微微一笑。

一瞬間,洛希覺得自己被巨大的恐慌擊中了,妒忌、卑微、恥辱,無力感洪流般席卷了他的心臟。盡管他知道這只是個夢,Rosie並不是這樣的性格,後續的詳細過程甚至因為他缺乏經驗而無法補全,但洛希逐漸明白了,一直以來他究竟在擔憂什麽。

他擔心鄧槐靈愛他愛到不顧性命,這不假;可他更擔心的是,對方愛的不是他。他害怕鄧槐靈混淆了愛意,將原來屬於Rosie的那部分轉移到他身上,或者幹脆把他當作Rosie的替代品,就這樣糊裏糊塗地為他犧牲、為他獻出一切。

洛希的自尊心拒絕接受這樣的愛。事實也證明,起初鄧槐靈的確沒有想清楚,對方始終沉迷的,是Rosie的幻影——按鄧槐靈的原話來講,他長著一樣的臉,只是個附贈品。那個小獵人和他糾纏不清,是為了交換一個報復性的吻,既懲罰了他,又滿足了鄧槐靈對Rosie的想象。

到頭來,還是沒有人喜歡這個真正的、滿身疤痕的他。洛希翹了下嘴角,他怎麽會允許鄧槐靈拿到腦扉之鎖?這次換走了一個吻,下回又想換走什麽?

他的神情冷肅起來,穿好襯衫長褲,攏了攏頭發,帶著洗漱用具出門。他暫住在東3的地下軍事建築內,派珀為調遣方便,特意成立了單獨的幻海系統行動部隊,洛希依舊保持著老習慣,和隊伍裏的士兵們住在同一地點。

如果不是因為經常商討戰術,需要一些隱私空間,他大概會搬進集體宿舍。洛希繞開走廊裏遊蕩的清掃機器人,踏進盥洗室,正當他撐著洗手台滿嘴泡沫的時候,通訊器響了起來。

“派珀?”他含混不清地接通。

“昨天你給我的那張名片,我順著上面的信息找到了點蛛絲馬跡,在隱藏著關鍵線索的四個坐標以外,還有一系列不太重要的小地點,算是塞西娜留下的彩蛋。”派珀的聲音裏帶著疲倦,像是一晚沒睡的樣子。

洛希愣了片刻,想起幻海系統裏的時間流速是現實的24倍,距離他入睡已過了七小時,也就是失落之城中的七天,要是拿到名片後立即去查,就能知道在這一周裏塞西娜究竟有沒有去找達肖恩。

“她聯系了達肖恩。”沒等他詢問,派珀便給出了肯定的答案,“不僅如此,他們還在極短的時間內瘋狂相戀,塞西娜在每一次約會的地點都復刻了她的戀愛記憶,作為彩蛋保存在失落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