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衣櫃,08:16 pm

“你叫我什麽?”鄧槐靈略顯詫異地皺眉,腦海裏當即浮現的想法是,那人絕不是洛希。就像另一個人的意識附著在洛希身上,通過對方的眼眸表達情緒,操控著唇舌發出恰當的聲音,卻沒有來自洛希本身的任何痕跡。

如同一種擬態,在表面塗上其他的花紋,將真實的自己隱藏起來。

“鄧先生。”洛希溫順地回答,似乎在模仿誰的發音,“你不喜歡他這樣叫你嗎?”

他不解地眨了眨眼,“你不喜歡他……麽?”

那是Rosie會說出來的話。鄧槐靈頓時明白過來,洛希在模擬那個小仿生人的神態語調,不得不說,對方是全世界最了解Rosie的人,不需要費力扭曲和迎合,便能扮演得十分自然,好像只是從靈魂中抽取出隱秘的一部分,滴注在一舉一動中。

但洛希為什麽要這樣做?是在向他示好,還是跟他較勁的新形式?鄧槐靈注視著向來冷戾的領袖,有些莫名其妙。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的,也是他想要提醒洛希的話:

“不必在我面前裝成他。你明知那是程序改造的結果,我是喜歡他,卻不代表我希望你來代替。”

他期盼洛希能領會自己的弦外之意。再往下多說一句,他或許就會抑制不住吐露心聲的沖動,告訴洛希“你真實的樣子便足夠動人了”,把這些天來的思念全盤托出。

然而那不符合獵人的行為習慣,低聲下氣地請求獵物回到身邊怎麽看都愚蠢透頂,他要做的是長久地馴服,而不是貪圖一時之快,沉溺於撫摸獵物溫暖的皮毛。

鄧槐靈說完就朝房間的角落走去,著手翻動置物架和衣櫃,搜尋塞西娜藏在這個地點的線索。他們的時間不算富裕,雖然現在“術”還守著外圍街道,但只要羅伯特重新派遣仿生人進攻,防線崩潰便不可避免。

洛希的眼神黯淡了些,卻沒說什麽,靠近了已經癡呆的塞西娜,拉開她手邊的抽屜尋找線索。

良久,鄧槐靈聽見身後傳來很輕、卻很堅定的一句:“是我學得不像他吧?鄧先生,如果有不像的地方,你指出來,我可以改的。”

洛希平靜地說著,出乎意料地發現自己竟然不感到悲哀。在鏡子的迷宮裏,他已經拋棄了能夠拋棄的一切,親手粉碎了多余的情感;他開始認識到自己的每一個部分——從精神到身體,都能加以利用,有些可以用來為二區而戰、贖清他的罪孽,而有些可以用來討好鄧槐靈。

二區在他心中無疑重如泰山,可鄧槐靈也同樣重要。他不再糾結那人對他的看法,厭惡也好,將他視作替代也好,都已經無所謂了,他存在的唯一價值,是讓那些重要的人開心。

他精打細算著,在完成目標以後,這副殘軀就失去了作用,不如委托殺手重新改造成仿生人,當然,中間的幾年也不能浪費,既然鄧槐靈懷念Rosie,他可以暫時充當替代品。

“都說了不需要。”鄧槐靈正握著微型手電檢查櫃子內部,淡淡地隨口道。他沒有察覺洛希內心醞釀的計劃,只當對方還為了花園裏那番話置氣。“過來看看這個。”他朝洛希晃了晃手電。

洛希聽話地放下手裏的事,走過來站在鄧槐靈身邊,往衣櫃深處看去。幾件日常換洗的衣物已被鄧槐靈扔到了地上,雪白的手電光束照亮了紅橡木內板,木板上似乎凹凸不平地塗了油漆,溝壑般深深淺淺地反著光。

衣櫃很寬大,從外面看不清楚油漆的痕跡,洛希便踏進最裏面觀察。鄧槐靈也擠進來,無比自然地在他身後舉著手電,氣息稍癢地掃過他耳廓。

洛希的耳尖用不了三秒就逐漸泛紅,卻還是裝作不動聲色,手指劃過那些痕跡,摳了一點幹涸的粉末下來,在指腹抹開:“看著不像油漆,倒像是血。”

他們的目光雙雙轉向了窗邊被鐵鏈鎖住的塞西娜。鄧槐靈問道:“她的活動範圍有這麽大嗎?”

“大概有的,鄧先生。”洛希思忖了一會兒,“我剛才估算過,鎖鏈的長度足夠塞西娜走遍整個房間,只是夠不到房門。”

聽到又一句“鄧先生”時,鄧槐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獵人的棕眸裏若有所思。“那麽是塞西娜在囚禁期間用血寫的了?內容是什麽?”

“在我手邊的是‘leave’這個單詞。”那些血跡幾乎和同色的衣櫃融為一體,洛希幹脆閉了眼睛,將手心覆在木板表面。他的五感敏銳程度是常人的數倍,輕易辨別出了細微的起伏,“不,應該說到處都是……這座衣櫃裏,寫滿了同樣的單詞。”

他睜開眼,刺目的紅填滿了眼眶,在看似空無一物的紅色木板上,同樣的詞語密密麻麻地相互纏繞、相互鉤連,像藤蔓一樣垂掛,宛如某種詛咒。眼前閃過相似的畫面,在那個下著滂沱大雨的夜裏,傑森·埃利斯在畫作背後反復哭號著“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