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玩具櫥窗,02:48 am

滿室迷離的燈光與珠寶折射中,女郎的臉色忽然無比難看。她揚起戴著鴿血紅寶石的手,就要把杯裏的酒液潑到洛希臉上,晃蕩的液體卻瞬間平靜下來,洛希伸手按住了酒杯,杯底穩得像是嵌進桌面,任由對方如何使力,都搖撼不了分毫。

“姐姐,我只是個討厭的未成年。”洛希輕輕揚唇,指腹摩挲著玻璃杯,透明杯壁映出的槍繭將女郎驚得面色發白,“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計較啦。”

他天真而輕快地說著,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衣袋裏拔出槍來,擡手崩碎了附近的兩個酒櫃。在人群的尖叫中,成排的名酒化作齏粉,子彈轟爆瓶身,裹挾著酒漿濺射在任務目標的肩膀。

那時洛希還沒有殺過人,他用的是麻醉彈,每次將目標擊倒後就收手,捆好了交給雇主。

任務目標搖晃了兩下,還未倒地,跌跌撞撞地撥開人群,逃向出口。洛希詫異地挑眉,似乎是惋惜自己的失手,想要追上去,又舍不得女郎手裏的那杯龍舌蘭,索性從對方手中奪過酒來,仰起頭咕咚咕咚飲盡,把酒杯拍在桌上,縱身去追逃脫的目標。

賭場內霎時亂作一團,洛希仿佛過境的熱帶旋風,所到之處摧枯拉朽,撞翻了紅絨布桌上的轉盤,踏碎了零落的籌碼,惹得賭客和女郎們側目而視。

彈藥不要錢似的從洛希的槍膛裏傾瀉出來,十六歲的洛希還不明白什麽叫作精確儉省的戰鬥,他只是橫行無忌,濫用著滿溢出來的才華,時時處處壓制住對手,囂張得要命。

這倒是頗合鄧槐靈的脾性,他和洛希一樣,也是在戰場上張狂到不行的主兒,打起架來就會瘋得忘記自己身在何處。隨著年歲漸長,洛希已經收斂了許多,但鄧槐靈毫不懷疑對方溫和的外表下還藏著個熱衷使壞的小惡魔,時不時晃蕩那條猖獗的尾巴。

就比如,當這次的任務目標好不容易逃出了拐角,背靠著走廊上的老虎機喘氣時,洛希便也蹲在老虎機頂端,慢悠悠地給手槍換彈匣。機器循環播放庸俗音樂,洛希垂著頭,花花綠綠的光芒在他臉上閃動,眼底映出無意義的賭博數字。

他換好彈,微笑著把槍口抵上目標的後腦勺,在對方驚愕回頭時,眉眼彎彎說道:“晚安。”

麻醉彈應聲爆裂,微型的針管再度咬住皮膚,將藥劑送進體內。任務目標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在眼皮不受控制合攏的前一刻,他竟看見那個純潔的少年露出了小魔鬼般的調皮笑容。任務完成。

洛希跳下老虎機,確認目標已然昏迷後,給雇主發了條訊息,在賭場門口望了望漆黑落雨的天空,孤身踏入門外的夜雨。

他來這繁華地段時是一個人,走出去的時候仍然如舊,長發被雨水淋濕,臉頰上淌著水滴,沾染的煙味酒氣被沖刷得幹凈而清冷。發絲黏在臉上,一縷縷地襯出蒼白的皮膚,烏黑的瞳仁,像澆濕了的水墨畫。

洛希就這樣淋著雨走,深夜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冰涼水珠溜進他的衣領,變作熱烘烘升騰的蒸汽。他的頰側漸漸有些泛紅,帶著醉意的酡紅彌漫開來,皮膚滾燙如火,目光也明亮得驚人。

是那杯貪喝的龍舌蘭的作用。幻海系統中的鄧槐靈立刻想到了。洛希的酒量不好,這是裁決官們眾所周知的事實,所以擔任領袖後洛希便很少飲酒,就算美酒當前也會極力克制,免得誤事。

但年少的洛希還未擔負起那些亂七八糟的責任,因此可以醉倒街頭。他撐著墻,如同真正的醉鬼那樣走得歪歪斜斜,興致昂揚地哼著跑調的曲子,是彼得羅夫軍校的校歌。

“讓我們被學識接納,讓我們被槍炮武裝;為了榮光照耀的城市,為了人類堅守的土地……”

昏暗如瀑的夜雨中,洛希的聲音被雨點打成碎片。他口袋裏的通訊器震動,雇主如約支付了任務酬金,於是他強按住酒意,提著沉重的步子找到了街頭藍光幽幽的存款機,捋起袖子,亮出ID芯片給羅伯特轉款。

他的賬戶余額好像被水蛭吸食過那麽幹凈,羅伯特在軍校裏的實驗室沒有科研撥款,只能靠洛希供養。洛希夜以繼日賺到的錢足以在繁華區外的任何地方買套公寓,可一旦投入研究,再多的信用點也是杯水車薪。

洛希昏昏沉沉地轉了賬,離開存款機,穿行在五光十色的霓虹之間。飛馳而過的車輛飄起水花,濺了他一頭一臉,他也毫無知覺,酒精使他既滯重又輕盈,渾身暖洋洋的,繼續搖晃著唱校歌:

“我們為什麽而生?硝煙、炮火和刀鋒……”

他不小心踩進街道邊凹陷的水坑,失去了清醒時絕佳的平衡能力,洛希一頭栽倒在地上。他迷茫地起身四顧,黑色的大廈波浪般洶湧,緊密包圍了發光魚群似的廣告牌,風雨中的城市像是沉在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