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天橋,08:45 pm

鄧槐靈像胸口被箭射中似的杵在原地,緊緊地攏著洛希站了許久,沉默著說不出一句話。直到洛希醉酒後濕熱的呼吸在他心口洇開一片水漬,他才緩慢地反應過來,在耳邊嗡嗡轟鳴著的是什麽——那是他的心跳,無與倫比地清晰,也無與倫比地震耳欲聾。

他在沉寂的夜色中聽著自己的心臟跳動,一次次收縮舒張。收縮時洶湧的心悸令他頭暈目眩,舒張時溫熱的血液回流到四肢百骸,充血的暖意使他輕飄飄地快要浮起來。

鄧槐靈不知道這是否正常,他早就和洛希在一起很久了,也同居了好幾天,天天不知饜足地滾著床單,卻還是跟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似的,對洛希深深地動心。

原來一個人真的能夠反復地、強烈地愛上另一個人,每一次新的愛意都如同海嘯,將之前的愛意推向更高處,直至滅頂。

要是在洛希清醒的時候,肯定羞於說出這種煽情的話。鄧槐靈好不容易穩住了心跳,想要乘著良機引洛希多說幾句:“只有月亮嗎?這東西除了發光也沒有別的用處了吧。”

“那我就造一座黃金的屋子把你藏起來,月亮嘛,掛在房梁上當吊燈。”洛希帶著鼻音悶悶地說,隨即又在醉酒中嚴謹地糾正自己,“……不對,不可以這麽勞民傷財。抱歉槐靈,我只能花薪水給你建一座普通的房子,不過會盡量大點,這樣就能繼續把月亮掛在房梁上了。”

鄧槐靈啞然失笑,洛希都醉成這樣了,卻還是嚴格規束著自己身為領袖的言行,連過過嘴癮也不敢越界。他剛想調侃幾句,卻聽見洛希嘮嘮叨叨地補充道:

“然後,你好好地待在房子裏,等我跟羅伯特的戰爭結束了,我就回家,和你一起開墾整個花園的土地,在上面種滿花苗。來年春天,你開窗就能看見姹紫嫣紅的景象。

“我們還可以收養幾只流浪貓,Rosie答應過你,要再養貓的。那時候不會再有戰爭了,我的罪過也已經贖清,如果政局穩定,我會辭職,把位置讓給派珀。我和你一起去約會,去劇院看演出,去城郊野營,當然也要上很多很多次床,地點你來挑。

“其實在愛上你以後,我的腦海裏就開始轉著這個自私的想法,或許我可以不當人民的領袖,我可以是你一個人的洛希,或者Rosie,隨你喜歡。我,我很想好好地愛你,把這顆心空出來,只留給你……”

洛希輕聲說道,仿佛念叨著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鄧槐靈感覺得出來,這些對未來的規劃必定在洛希心裏排演過無數遍,甚至連接班的人選都想好了。洛希也是肉體凡胎的人,在被無休止的政事和爭鬥壓得喘不過氣的時候,只能借著幻想紓解壓力,就像越過高樓的縫隙仰望著星空。

“一定可以實現的。”鄧槐靈安撫地摸了摸對方的頭發,“你說過我們會贏,那就一定會。羅伯特從來都沒有真正地贏過你一次,就算他再次挑起戰爭,結局也是一樣。”

洛希沒有再應答,鄧槐靈低頭看時,對方已經安靜地倚在他懷裏睡著了。他的戀人酒量不行,酒品倒是很好,喝醉了就不言不語地陷入淺眠狀態,從不撒潑發瘋。

天橋的路面被街燈照得微亮,向黑暗中延伸出數不清的分叉。離家還有遙遠的路程,膠囊列車卻已經停運了,鄧槐靈摘下背後的棒球棍收納袋,拎在手裏,托著腿根背起昏睡的洛希,大步往前走去,洛希趴在他肩上打著盹,發出悠長而均勻的呼吸聲。

春風輕柔拂動鄧槐靈的額發,他唇角掛著一點愉悅笑意,順手把背後的洛希往上顛了顛,準備走下天橋。然而在下坡的那個刹那,他停住了腳步,放松的氣場變得無比戒備,手指攥緊了收納袋的帶子,眼眸裏倏然染上警惕的敵意。

天橋外的街燈下,站著兩個面罩遮臉的人,看身形似乎是一男一女,懷裏都抱著槍支,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街道兩邊陷在陰影裏的窗口晃動著紅光,幾道狙擊槍的紅線遙遙地刺破黑暗,停留在鄧槐靈胸前和洛希的發頂。

街道的拐角人影閃過,好像有更多的人手潛伏在後方,一時間不能準確衡量人數,但絕對不少於三十人。

“我不記得我在二區結過什麽仇。”鄧槐靈淡淡道。他站在那裏沒有挪位,只是側轉了身,為洛希擋住狙擊槍的紅線,這樣即便有子彈襲來爆的也是他的頭,“如果你們是從主城區過來尋仇的,找我就行,不要牽扯進其他人。”

“我們的確只是來找你的,鄧槐靈。把你的女友放到安全的地方,然後我們談談。”橋對面的男人顯然是被洛希披的那件羊毛開衫和色彩艷麗的絲巾誤導了,“只要你答應我們的條件,我們保證不動她一根毫毛。”

鄧槐靈思忖了片刻,返身背著洛希朝橋上走。在他往回走的過程中,從窗口射來的紅線果然匯聚成一束,凝集在他的腦後,沒再往洛希身上移動。那些人看上去還算明白事理,不想傷及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