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嫂嫂。”(第2/3頁)

馮玉貞之後便留在崔氏老宅,卻不料原本在崔澤喪禮上和藹可親的親族卻換了個態度。

知道她已同娘家斷絕往來,沒有半點倚靠,便對她肆意使喚、刻薄冷待,甚至拿她當丫鬟似的打罵羞辱。

不僅如此,為了從官府搬一塊貞潔牌坊為崔氏添彩頭,老宅怕她出門被野男人拐跑,竟然將她半是囚禁地拘在宅子裏,銀錢半分不給,偶爾才允許她隨同幾個膀大腰粗的姑婆出去采買。

馮玉貞性情怯懦,又自覺無路可逃,如此倒也勉強忍過六年。

直到崔大伯夜裏竟然對她圖謀不軌,幸虧及時遭別人撞破,可對方反咬一口她平日行事放蕩,此番不過是她蓄意勾引。

她本就嘴拙,面對這種顛倒黑白的詆毀更是百口莫辯,也沒人願意為了這麽一個無依無靠寡婦而駁了崔家族長的面子。

他們輕描淡寫地為她釘上水性楊花的罪名,而後二十六歲的馮玉貞被不顧掙紮地強行捆住四肢,腳腕系著石塊,趁著天黑沉了河。

電光火石間冰冷刺骨的窒息感再次翻湧上來,馮玉貞撐住椅背站穩,她深深呼了一口氣。

面前的小叔子還在等她回應。

即使衣著再狼狽,崔凈空的臉也輕而易舉地抹殺了這種局促。烏發被雨水浸濕,水珠順著發尾掉落,在這張霞姿月韻的臉上緩緩蜿蜒而下。

崔凈空相貌極好,十裏八鄉再難見這樣俊秀的青年了,任誰頭一遭碰見他都要愣一愣。自飽滿的天庭到不點而朱的薄唇,竟然沒有一處生得不清雋疏朗。

這副好皮囊在前,馮玉貞卻只覺得遍體生寒。

沒人比她更清楚,外人盛贊、面若冠玉的秀才公,揭下這層薄薄的斯文偽裝,隱藏著的是怎樣無情、殘忍的本性。

她死後沉塘溺死後化身一抹幽魂,手裏憑空多了一本話本。

可馮玉貞並不識字,迷迷怔怔翻開,眼前忽地冒出一股青煙。在煙霧裏,她親眼目睹崔凈空如何從一介布衣之身爬到官居一品。

包括她在內的鄉下人在讀書這方面匱乏一些起碼的想象力,考中一個秀才就足以他們拍掌叫好,奔走相告。

沒有人會預料到,崔凈空在第二次科舉下場後,猶如囊中取物般連中三元,剛剛及冠便一朝金榜題名,名揚天下。

他進入朝堂後嶄露頭角,辦事萬無一失,又因面如冠玉、性情沉著機敏,數次被委以重任,有“孤臣”的風範,於是便越發得年幼天子的倚重。

之後崔凈空權勢愈重,便開始暴露其殘忍、貪婪本性。

對上巧言令色,蠱惑聖聽,對下徇私枉法,大肆捕殺與其政見不同的清流政敵,士林很長一段時間都籠罩在名為崔相的陰影下,京城裏人人自危。

京城大旱期間,崔府的奇花異草依舊生機勃勃。在一派枝繁葉茂之下,崔凈空的私獄夜夜開張,慘叫咒罵聲全數堵死在地底下。

崔凈空或鐵骨錚錚或愚昧軟弱的對手總會離奇消失,唯有在血跡斑斑的花叢深處,飽嘗他們血肉的似錦繁花見證了無數罪惡。

而立之年,以他為首的一派將會取得黨爭的最終勝利,意味著自此內閣六部形同虛設。

而對已經爬上權力巔峰的崔凈空來說,身為唯一的內閣閣老,朝廷已經徹底成了供他把玩的掌中之物。

那天夜裏,權傾朝野的崔相於京城府邸大肆宴請賓客。絢爛的煙火和高掛的燈籠幾乎照亮了京城南郊。

與此同時,一把大火無聲無息地在三百裏之外的崔家老宅燃起,同樣徹夜未停。

將所有青壯男子連同婦孺老幼,當初曾在幼年欺辱過崔凈空的崔氏眾人,全數燒死在了黑沉的睡夢裏。

沒有一個人逃出來。

可留在囚籠一般的老宅難不成會有更好的結果嗎?

在她眼裏,崔凈空實則無異於豺狼虎豹,可如果她安分度日,哪怕伏低做小伺候他起居,或許崔凈空念她這點恩情,放她一條生路?

僥幸神佛賞了她重活一世的機會,這一回,她說什麽也要逃出這座前世的牢籠。

馮玉貞捏了捏掌心,穩下心神:“好,我跟你走。”

她聲音很輕,也沒什麽氣力,對面一直神情淡淡的人卻因為這一聲在他預料之外的回應而擡起頭,俄而兩道目光如同冷槍一般徑直刺到她身上。

崔凈空一雙長而翹的丹鳳眼掀起來,靜靜打量她。

這位比他大不了兩歲的寡嫂很老實地站著,身形消瘦,雪白的粗麻喪服像是個木桶徑直套在她羸弱的身軀上。

垂著頭不敢看他,橫生出一股畏畏縮縮的小家子氣,絲毫不見剛剛說話時冒出來的勇氣。

在此之前,崔凈空只和這個大嫂在半年前大哥的成親宴上見過一面。

鵝蛋臉,白凈的皮膚,看誰都怯生生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