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族譜(第2/3頁)

無奈,崔澤慢慢攢錢,還暫時不能和他們撕破臉皮。他既然早晚要脫離崔家,自然不會再多此一舉,添上馮玉貞的名字。

看今天的情形,顯然崔澤對此有所隱瞞——畢竟是一個歲數不小的貧苦獵戶,再負債累累,更不可能討上媳婦了,或許他想著以後合適的時機再跟馮玉貞坦白,但怨誰呢?只這麽短短半年不到,就英年早逝了。

“和貞娘成親的時候,他省吃儉用已經還了一半多,眼看著馬上就……剛剛我故意不說,澤哥兒埋在祖墳裏,怕讓你四叔那種渾人知道他想除名,指不定今晚就刨墳去。”

“崔家人心不齊……”劉桂蘭長籲一聲,面容一下蒼老許多:“是我對不住他們小兩口,沒臉見人,空哥兒替我去跟她說說吧,至少叫她心裏好受些。”

她擡腳要走,卻意外瞅見崔凈空的神情竟然有些陰森,再要去看,青年已恢復了平常的淡然。

崔凈空再進去,馮玉貞側躺在床上,兩眼不錯開地盯著一處,眼神是木的,一只手裏捏著那個被他丟開的木簪子,好像就要這樣睜眼到天明。

他把身後的被子扯出來,蓋在她身上,卻顯得人更瘦小,他聽見馮玉貞喃喃:“為什麽不往上寫我呢?”

是真的忘了,還是也覺得沒必要?抑或是覺得她不夠體面,帶不出手?

她很努力不要猜忌亡夫,卻不可避免心折下去,猶如白雪下的一點汙泥,又或是端著的碗突然迸裂,捧著暖手的溫水霎時間變得滾燙,燙得她全身都裂開了幾條縫。

縱使日復一日地遭受折磨,可和崔澤那段時光支著她,苦的時候還能回甘,於是能夠再堅持下去。可如今她唯一的糖也不確定是不是摻進了毒,只想到有這個可能,她就覺得天昏地暗,天地之間再沒有一處地界可供她容身。

已死之人的事,總不能追到地府裏問,沒有誰能回答她。

崔凈空拖著椅子坐在她面前,從她手裏將木簪子拿出來,道:“也許……他是覺得時機未到。”

“是了,怪我肚子不爭氣,”她似乎總算尋到一絲指望,語速都快了:“倘若我能懷上孩子,澤哥兒肯定要給我添上的。”

有意不去細想,越刻意破綻越多,她不受控回溯起紅綢遍布的廳堂,高堂兩側崔大伯和大伯母分別落座,崔澤牽著她走近,那本夢魘似的族譜就攤在桌上,泛黃的紙張四四方方地擺在那兒。

這回哪怕是騙也騙不過去了。村裏哪有那麽大的規矩,必須有孕才能上族譜,又不是什麽高門貴戶。鄉野淳樸,懷不上就懷不上,從親戚家裏抱一個養,並不是多稀罕的事。

丈夫只是不想給她寫罷了,從沒有不能的道理。

馮玉貞忽然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她現在一個徹頭徹尾的外人躺在崔家族祠裏,不顯得可笑嗎?

神情頹然,手喪氣地垂在床邊,另有一只手突然伸過來,輕輕觸碰到她的指腹,馮玉貞輕輕晃了晃,卻沒有移開。

崔凈空先是虛虛一點,然後五指緩緩打開、穿過她的指縫,馮玉貞的眼睫顫了顫,最後縱容他強硬地合上,兩人於是十指交叉。

大概是今天夜裏她太冷了,馮玉貞想,所以才有點貪戀對方遞過來的這點溫暖。

她聽見青年說:“睡吧。”

後面一句話便好似在春風裏被吹落枝頭的花,更像是她半夢半醒間耳邊的幻聽:“我會永遠在你身後。”

第二天大清早,老宅就鬧哄哄地吵翻了天,不僅昨日沒趕回來的崔大伯在,就連隔著半個村子的禿頂村長都被人請過來了,坐在主座上耷拉著眼皮。鄉親鄰裏聽說這兒有一腦門官司看,可勁兒湊熱鬧伸腦袋,老宅門口圍了不少人。

崔大伯頭上一頂鹿皮帽,他五官也算周正,可臉頰卻跟被人用刀削下去兩塊一樣凹陷下去,眼底青黑,一副精氣虧損的模樣。

馮玉貞本就睡得不好,起了好幾次夜,差點翻下床,還是崔凈空守在旁邊扶了一把。

再見這個前世對她欲圖不軌,害她最終沉塘的罪魁禍首,正巧崔大伯若有所感看向她,馮玉貞登時感到一陣翻腸攪肚的強烈不適,甚至有些反胃。

崔四叔覺得這事已經板上釘釘,特意把人都叫過來,他很有些自得:“你一個外人,還有什麽臉呆在這兒?”

馮玉貞已經不復昨天的氣勢,聲音雖然小,但還是有條有理反駁道:“就算我不在崔家族譜上,這房子是崔澤把我娶過門之後兩個人出錢出力一塊蓋的,裏面也有我的一份,我說得上話。”

崔大伯微微一笑,很大度地開口:“是這個理,可到底崔澤是老宅養大的,蓋房子必定是他一個男人幹的多,他那份分攤給我們,以後輪著住不就成了?”

這麽大的屋子裏,大多數人都站在她的對面,許多雙眼睛凝視著她,嘴裏細細碎碎不知道在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