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為什麽話湧到嘴邊,舌頭打個滾的事兒,有時就偏生這般難以啟齒。
是的,她不想告訴卿舟雪。
半點都不想。
她告訴了卿兒余英的謀劃,便無法避免地會被問起徐家一事。
她要她如何開口。
是說自己因為一己之私,殘忍地滅了人家滿門,老弱病殘,一個也沒有放過?亦是說自己與魔族共謀此事,將一屆仙門拆崩離析?
甚至要讓自己告訴她——她雲舒塵就是這般的人,沉澱五百年,仍是無半點後悔之意。
在她覺得光風霽月,不染纖塵的人面前,這種自白無異於自我折磨。
她靜靜吹著江上清風,湖中的那點月色將眼眸映得微明。
卿舟雪看她良久,最終翻了個身,“其實我比你想的要知道很多才是。”
雲舒塵的手微微一頓,她正詫異時,徒兒的聲音淡淡傳來,仔細數著:“徐家當年的事,你和魔域的事。甚至關於流雲仙宗的一些事。”
卿舟雪忽然感覺到她的身軀僵住,在一瞬時,呼吸都細微到不可聞。本是撫著她臉側的手,亦堪堪頓住。
“嗯。”雲舒塵低垂眼簾,若有若無地應了一聲。
“師尊。”
這一聲師尊被卿舟雪喊的,幾近嘆息。
“罷了。你不願說,我不迫你了。”卿舟雪坐起身來,與她離得遠了些。她的聲線依舊是無甚起伏的,聽不出任何喜怒,好像當真輕描淡寫地掠過了此事。
“留有此案底,問仙大會,我是不是無需想著參加了?”
她也倚在船頭,將清霜劍取來,就著半夜寒涼的江水,仔細擦拭劍身。
雲舒塵還有點走神,一時並未回答。
“師尊的病已好了,我參不參加,現在看來好像不算要事。掌門那邊應是另有安排。”
“……不行。”雲舒塵驟然回神,縮緊了手指,她握上卿舟雪的一只手腕:“曾有一段時日,我的確不怎麽想讓你去。可是現如今不同,若想正名,問仙大會是最好的機會,此一番反而是非去不可。”
卿舟雪的手頓住,就抵壓在三尺青鋒之上。透亮的劍身映出了她半邊皎白的側臉。
她將清霜劍插回劍鞘,其上掛著雲舒塵做的劍穗。卿舟雪習慣性將其纏在手腕上。
“你覺得我要去,那我便去。”
卿舟雪忽然拿開雲舒塵的手,又將腕上的劍穗松開。
那只手頓在原地,而後略有點尷尬地放了下來,斂在袖間。
卿舟雪凝視著江面:“從小到大,我一直很聽你的話。師尊說什麽,那便是什麽。只是……”
許是因為情根不全,卿舟雪對於塵世諸物並無執念,只好借師尊心中所想所念,來作為自己心中所牽掛的。
或許此等情感或為可悲,但也只有此刻,她才感覺自己在世間真正落在實地,有在好好活著,而不是飄在半空走馬觀花。
她當然可以為了師尊擔下所有罪責,只要她需要,亦可以化為這女人手中的一把利刃,並且九死不悔。
只不過當有一日,雲舒塵也對她緊閉心扉時,她頓時感覺這一切都索然寡味。
她只是有點累了。
卿舟雪不算是喜歡翻舊賬的人,但此刻靠在船頭一閉眼,竟也想起許多片段來——那都是雲舒塵巧妙地將話題繞過的時候,其實包括談什麽,似乎也不由她做主。
一種全然陌生的新奇感覺自心底裏漫上來,雖然並不怎麽愉悅,好歹也算是缺失情感的一塊碎片,被她小心地撿拾了起來。
良久後。
“……當年,也想不出別的法子。”雲舒塵靜靜地看著她,聲音飄在晚風之中,被一下子吹散。
卿舟雪睜開眼,心底的期望正隱約冒頭。
“你是從哪裏得知這些事的?”雲舒塵忽然又問,聲音放得比較柔和。
放在以前,卿舟雪肯定不會多想,只會順著話答。
不過此時,卿舟雪的思緒較為冷靜,她抽離來看,依她對雲舒塵的了解——師尊並不是真的想知道,而是拋出一個相近的話頭,這樣的轉折半點不突兀,且很是自然。
她循循善誘,又在晚風之中愈顯溫柔的語氣,亦很容易讓人坦言,將注意力挪過去。
又是如此。
“石壁之上,有鎮山神獸。”
卿舟雪的眉梢微蹙,凝視她良久,直到雲舒塵挪開目光,她才順著她的話緩聲答道。
雲舒塵方才多半猜到了此處,因此並非很意外,神色也沒什麽波動。
卿舟雪的聲音略顯得清冽,只蹦幾個字的時候,聽著多有冷淡。
雖說徒弟平日也話少,但兩人之間,似乎很少產生這般的僵持。
僵持良久。
卿舟雪的目光終究挪開了,她從看雲舒塵眼中映出來的月光,再到看江面上粼粼波動的碎玉,動了動唇,剛想和師尊說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