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第2/2頁)

“可是歷經千辛萬苦,那一年重逢,我不過是殺了幾個低賤的漁民,他就要替天行道,生生扯下了我的頭顱。”

說到這裏,秦惟之居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那臉皮堆起溫和的笑紋,但眼裏一絲笑意也無。

寧秋硯汗毛倒豎,開口問道:“那時候你也……”

“是,我也轉化了。”秦惟之說,“可惜轉化我的只是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書生,連他自己都還是個新生兒。”

“我在海邊的泥土裏待了三十年。”

“地貌變遷,泥土幹涸,終於有一天,我咬住了一個路過的山民。”

掩不住的怨毒終於溢出來了。

秦惟之回憶:“再次碰見關珩,他正作為領袖、作為仁慈與力量的化身,接受血監會初代創始人的殊榮。”

論力量、地位,秦惟之與關珩相差懸殊。

他們相知於末路,一起墮入汙泥裏。

偏偏關珩爬了出來,拍拍灰塵,就重新站上了遙不可及的雲端。

憑什麽呢?

沒有秦惟之,就沒有所謂的後來的關家。明明一起在地獄裏摸爬滾打,明明是那個給了關珩一切的人,秦惟之憑什麽被厭棄?

關珩又是憑什麽,撇幹凈滿手鮮血,搖身一變成了血族中最仁慈、最具權威的存在,受萬人敬仰,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俯視自己的恩人?

“如果沒有我,如果當初我沒有找到灰袍人,他什麽也不是。”

秦惟之的齒關幾乎能碾出血沫。

“世上最古老的吸血鬼,賜予了他無可比擬的力量。”

寧秋硯什麽都懂了。

秦惟之根本不在意什麽翻天覆地的血族改革,不在意血族是否主宰世界。時代變遷,不再分什麽出身尊卑,他想要的,是站在與關珩平等的、或者比關珩更高的位置,擁有同樣強大的力量。

他有那樣的資格,他只是,曾經與它擦肩而過了。

房間裏安靜了很久。

只有怔愣的人類發出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秦惟之反而平靜下來,對寧秋硯露出微笑:“沒關系,我能找到灰袍人第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歲月還那麽長。”

*

古都闃靜,風雪交加。

深牢之中枯草遍地,燈火如豆,數道寒光閃過人的咽喉。屍體堆積如山,一雙雙眼睛圓睜著,頭發散在枯草中,臉裹在泥地裏。

仿佛長長的電影鏡頭,或許是真的在哪一部古代題材電影中看過,連畫面都有清楚的配樂。專業使然,寧秋硯在這時,還清楚地知道聲音該從哪裏進,又適合從哪裏淡出。

一聲城中鐘響,仿如古刹木魚,更多屍體倒下,更多的血自枯草中溢了出來。

悲歌起。

鏡頭忽然調轉,掠過灰藍如墨的大海,掠過一座寂靜小島。

風過積雪林梢,呼嘯著湧向海的另一端,在小島斷崖被切斷,那裏貧瘠荒蕪,寸草不生。

穿越千年,一道孤寂身影出現在漆黑的巖石上。

風終於近了,拂過他狼狽濕潤的長發,露出那雙寧秋硯熟悉無比的、冷淡英氣的鳳眼。

整個人猛地一震,寧秋硯心跳如擂地從夢中清醒過來,他竟然夢見了千年前關家被滅門的場景。

渡島的歡聲笑語仿佛就在昨日。

春節,關珩自三樓下來,輕輕捏著他的後頸,站在他的身後和藹地欣賞桌上的後輩們剪出來的喜慶窗花。夜裏熱鬧非凡,他們在大廳裏合影,每一個人臉上都掛著幸福的微笑。

白發蒼蒼的康伯,年少寡言的關子明……一代代的關家人將日子過得安穩,平靜地履行著千年之前的誓言。

海面之下波瀾洶湧。

那段歷史早已淹沒在時光裏,是不為人知的秘辛,是關家的傷痛,早不再被後代刻意銘記。

只有關珩還記得。

寧秋硯是意料之外的闖入者,他來到渡島進入他們的生活,知道他終會了解渡島,了解關珩的一切,所以從不著急弄清全部。

因為這個謎讓他上癮。

他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猝不及防地揭曉了謎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