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樂章I

懂女人的男人、高情商的女人,是戀愛中最難對付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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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別墅中,一名阿酋聯的白衣侍者把茶點送上來,放在客廳角落裏仿佛煉乳釀制的多角小茶幾上。除了沙發和茶幾等家具,室內的玻璃窗、門以及樓梯等裝潢幾乎都是透明的,這令整個家看上去像是一座藏匿寶藏的空中之城。

這個侍者與主人都是愛笑的人,不同的是,侍者臉上的笑容是令人愉悅而恭敬的,主人的笑容卻是疏遠的,像霧一般令人迷惑。主人靜坐在茶幾前,身上穿著一件面料精良的襯衫。襯衫扣子是日本海裏撈來的稀有珍珠貝母,襯衫本身卻是由女設計師在巴黎手工制作而成,然後他們將它運回日本,穿在他的身上。因為被某個人說過“組長真瘦啊”,他嘴上不說內心卻一直很介意,那以後很少穿深色的襯衫。海邊的天漸漸黑下來,人工的燭光、外面的燈塔、漫天星光相互輝映,他別著金色三叉戟徽章的純白襯衫也變得更加醒目。很少有人知道,這個看上去如同養尊處優公子哥兒的男人,真實身份是森川組的組長,森川光。他的組員們和他外公的手下一樣,只要還在呼吸,就會像天體運轉一樣按部就班。

“剛才進來的時候,我就發現了森川先生懂寶石。沒想到……”夏承司環顧了一下四周,“連紡織的收藏也非常講究。”

“都是祖父的收藏,我只略懂皮毛。”

這絕對是謙遜的說法。僅客廳裏,墻上沙發墊上都有各式各樣的紡織品:精美透明的茶色空氣織品、銀線紡織的發亮昆蟲翼刺繡、淡金絲線繪山茶花裝幀的古典名著、格魯吉亞手工繡制的錦緞和鳥羽絲絨……森川組組員們總有那麽多種方法,把任何行業中最考究的制品從世界各地迅速弄到手。可惜無論這些東西多麽賞心悅目,他們的森川少爺都沒有辦法看見--他那雙溫柔的漂亮眼睛,早已在孩童時期失去了光明。

客套的開場白過後,正餐也陸續上來,森川光看不見一個個端上來的盤子,只是隔著侍者的身影緩緩說道:“夏先生,你知道我今天邀請你過來用餐的原因嗎?”

“我想,應該和我們的合作項目無關。”

“是關於小詩的事。”

森川光下意識摸了摸手指上的銠戒指,似乎正在琢磨從哪裏展開話題。但夏承司已先說道:“其實你想告訴我,不論裴秘書做了什麽,都不要遷怒於她,對麽。”

“她是受害者。”

“放心,那都是她和我妹妹之間的矛盾,我沒把她放在眼裏。相信她也沒把我放在眼裏。”夏承司不以為然地說道,“或許還有其他人,不過這都與我沒有關系。”

“你能這麽想,那自然最好。”

“只是我一直沒明白一件事。”

“請說。”

“她想要復仇,但她恨的到底是誰?不是我高估她,但我覺得她不像是那種會為了一個男人拼命的人。所以,那個人不應該是娜娜。如果她的手臂不是意外,她應該最恨那個斷了她手臂的人。”

森川光也沉默了。

他當然不可能告訴夏承司實話。這個男人雖然和自己年齡相仿,但腦子實在太精明,稍微留下一點蛛絲馬跡,就會知道所有事。外公的計劃絕不會讓任何人打亂。

他從小到大都和外公生活在一起,外公年輕時比現在還要難對付。運氣不好的是,家裏那麽多兄弟姐妹裏,外公偏偏對他最苛刻。冢田組教條森嚴,就連他看見自己的最親的人,也被毫不留情地奪走了雙目的光明。

精心烹飪的料理一盤盤擺上來,他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用餐時的場景。

他從小一直都是很安靜的個性,與兄弟姐妹用餐,聽見他們扯著嗓門吹噓自己,他也只是帶著淡淡的微笑從不發表評論。有一次,他的蒸雞蛋剛端上來,旁邊喝醉的表哥就把小杯子舉起來,大聲說:“光,哥哥正在講重要的事,你一直不吭聲是什麽意思啊!你不能因為自己是私生子就不合群了吧!”

他驚訝地擡起頭,看著一臉嘲諷的哥哥。一旁的大姐聽後憤怒了,也跟著站起來:“你怎麽可以這樣說光?他只是沒和父母見過面而已,你喝醉了別瞎說話!現在就給他道歉!”

原本表哥看見光明顯受傷的眼神還有些愧疚,但被大姐這樣教訓,惱羞成怒地漲紅了臉:“我說他是私生子怎麽有錯,他本來就是私生子,不然媽媽也不會被關在那種地方!連自己父母都沒見過的可憐蟲也值得你這樣維護嗎?”說完還不解氣,把手裏的蒸雞蛋淋在森川光的頭上。

鮮蛋的黃色漿液從他的黑發上流下來,沒過多久,就被窗外一陣冷風吹得腥臭四散。旁邊有潔癖的妹妹立刻捏住鼻子走到了一邊,只有大姐拿紙巾替他擦拭汙垢。之後大家雖然都有安慰他,但被表哥這樣說穿了的事實還是在四周悄悄擴散。就像那杯雞蛋一樣,擦得再幹凈,也無法掩飾它的惡臭。不過這些都已經不是他關心的事情。他只聽見了那一句“不然媽媽也不會被關在那種地方”--原來,從小別人跟他說父母遇難死去的事,都是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