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那時在幻境裏,我一直咬著哥哥的衣擺,哥哥卻愣是將我送回了靈鏡。”

姬眠歡摘下呼那策頭頂一片雪,半晌又有更多的雪落了下來,前仆後繼,像要將他們這點異色蓋住,還天地一片潔白。

姬眠歡頓了片刻,俯身抱著呼那策喃喃道:“好討厭雪啊。”

鋪天蓋地而來,從四方端正的白頭群山向裏面拼命擠,能夠移山填海一樣。

這些無法左右的天意,或暴雪,或天火,人妖之間的禁忌,亦或時間,都輕易就能抹殺一切。

被拋棄自生自滅的母親,也合理尋常到他都要忘了,或許是這樣,人一旦死去,身上遭受的一切就像在茫茫大雪下的一個黑點,轉眼就會被覆蓋淡忘。

躺在身上的狐狸合上眼,呼吸逐漸平穩,已然筋疲力盡昏睡過去,呼那策這才動動手腳從雪地裏起身。

他抖落身上的雪,抱著姬眠歡將那件衣袍仔細系緊,指腹摩挲過狐狸結霜的眼睫。

赤鳶被心月狐強行留下敘舊一番,這才姍姍來遲,它損耗許多魂力,剛落入天晶石內就困倦閉上眼,應是會安靜很長一段時間。

從月輪山一脈到炎地呼那策走得很慢,他支撐著一個淺淺的屏障擋住風雪,回玄宮時滿身霜氣。

被獨自留在玄宮內每日只能見到淩伊山的小麒麟見他回來欣喜異常,它想往呼那策身上撲,被輕輕推開。

見呼那策懷裏多了個病殃殃似的人,它識趣地臥在地上看呼那策啟動了玄宮的地暖。

整個宮殿下的陣法開始運轉,寒冷的宮殿裏從墻皮到地毯都是暖烘烘的,蜷縮在宮床上的姬眠歡夜裏才醒來。

他妖力耗盡,如今才堪堪恢復一半,睜眼時宮殿空無一人,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成新的,沒有一點血。

“好黑啊。”

姬眠歡低低說了一句,他從床上光著腳就踩到地上,腳下地毯的溫熱順著足心往上傳,還有縷縷靈氣趁機鉆進經脈裏,填補空虛一半的妖核。

角落裏麒麟也不見了,姬眠歡蹙眉將門打開,風雪順著門縫吹了進來,抵著身後暖潮越發嚴酷。

他攏緊身上的衣服,赤腳踏出將門合上,玄宮前的石階寒冷刺骨,屋檐上都垂掛著冰柱。

姬眠歡一步一步走在台階上,耳朵裏忽然闖入刀劍斬破長風的淩厲聲,他垂眸望向幾百層石階之前的雪地。

襯著幾顆細碎星光,有人一身黑衣手持長劍,矯如蛟龍遊雲間,翩若驚鴻落回雪。

他愣神看著那身影,不自覺一步步靠近,越發能聽到劍鋒挽轉時一聲聲有規律的音響。

雪地裏那人墨發與白雪糾纏亂舞,皚皚的雪卻未能沾染劍身半分。

狐族中男子善舞不在少數,可這般穩健颯爽之姿,行雲流水之態,剛柔並濟,利落韌勁,卻是姬眠歡從未見過的,他站在最後幾步台階上遙望。

一劍斬風亦斬雪,起如雷霆怒萬鈞,收罷大江闊海平。

眼花繚亂的劍舞忽平息,劍聲靜風不止,雪中人收劍側目看了他一眼,一雙淩冽金眸淡漠平靜。

那一瞥,雨分明還未來,雷聲先至,風平地而起,席卷走心上荒蕪,散成雲邊霞霓。

“怎麽赤著腳就過來了。”呼那策收起劍坐到姬眠歡身側,將紅玉傘遞給他。

“哥哥總是什麽都記得。”姬眠歡也坐下來,他撐開傘靠在呼那策身上,忽然從袖中拿出一方石印交給呼那策。

石印上的咒文濃郁深邃,隱隱有靈氣浮動,呼那策微驚道:“你給我一方上品靈脈做什麽?”

“從秘境裏收來的。”姬眠歡隨口胡扯,月輪山靈脈駁雜,地寶不是被靈脈供出的。

姬眠歡又掏出一方小鏡,心月狐說到做到破境之時這鏡子就出現在他身上,“我拿到了那秘寶,若非哥哥帶我走,恐怕是走不出那裏了。”

那時妖力混亂,險些連呼那策都動手殺掉,只怕會徹底墮入魔道,哪裏還有理智醒著離開月輪山。

“幻境裏應是真實重復過去,這鏡子裏應該就是一方世界,生則霧霾籠天,將神魂納入其中,若心志不堅落入過往,便要耗盡壽歲折在其中。”呼那策收好那一方石印,看著那一方小鏡有些好奇。

姬眠歡點點頭,他與真知鏡已然有了契約聯系,自然知道真知鏡的作用,這東西邪性得很,卻是個實打實的靈器,靠吞噬鏡中神魂壽元修補自身,此次虎族損失慘重,可謂是一頓饕餮盛宴。

他們都默契地沒有談到自己第一個幻境。

“今日什麽日子,哥哥竟然有興致舞劍。”姬眠歡忽然提了一句,呼那策摸摸手上那把劍,低聲道:“生辰。”

“生辰哪有自己給自己跳舞的,”姬眠歡一愣,他將紅玉傘塞給呼那策,赤著腳踏入雪地裏,回眸一笑,“我跳給哥哥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