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黃昏時分,樓館佇立在漫天殘照裏。
趙長起一進來,就看見顧憑半眯著眼,倚在坐塌上,不覺挑了挑眉:“穎安衛指揮使今晚要給鄭旸辦洗塵宴,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打算去,怎麽還沒有更衣?”
顧憑:“我不打算去。”
趙長起奇道:“你不是要見見他嗎,怎麽又不去了?”
他盯著顧憑看了一眼,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道:“鄭旸這個人不可小覷。並州鄭氏若不是因為有他,陛下也不至於那麽看重。說實話,就算放眼整個鳳都,權貴子弟裏比他出眾的也挑不出幾個。你可千萬別小瞧了他。”
顧憑點點頭:“我知道了。”
趙長起看他確實不像心裏沒數的樣子,一笑:“也是,你顧憑滿肚子壞水,是用不著操心。”
他一邊說著,一邊擡眼打量著顧憑。
哎,他怎麽又開始好奇了。一好奇他就忍不住想湊湊熱鬧,但這一次,尤其是在鄭旸面前,顧憑和秦王一系的聯系是萬萬不能暴露的。所以他再好奇,也只能忍著。
趙長起同顧憑隨便扯了幾句,就乘上馬車往宴會去了。
沒辦法。這種宴會,他家殿下肯定是不會露面的,但是冠甲軍總不能一個高級將領都不去。要不然,豈不是坐實了與東洲軍不和?雖然和不和的,他其實也不怎麽在意,但這種事若是落人口實,卻也不美。所以他這麽一個人情練達的就只好出場了。
趙長起到的時候,宴會上已經很是熱鬧。
塌幾上,鄭旸垂著眸,慢慢地飲酒。
篝火輝映,灼灼的火光灑落在他的臉上,那雙清徹之中又帶一絲冰冽的眸子,幾乎能夠攝人。
雖然這滿座的賓客都是為他而來的,雖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無地落在他身上,但在他身側,除了那幾個親衛,眾人都有意無意地留出了一二十步的距離。
有人想要端著酒盅上去攀談,但剛一提步,就被身邊的好友拉住了。
那人疑惑道:“你做什麽?”
好友壓低聲音:“指揮使不是提醒過嗎,他的性子,素來不喜有人近身。你可別橫生枝節。”
那人聽了,連忙訕訕地轉回身:“原來如此。怪不得這滿園熱鬧,唯獨他身邊最安靜。”
……
一個親衛走到鄭旸身邊,俯下身輕輕道:“少將軍,顧憑他沒有到。”
宴席已經過半了。這個時候還沒有到,那多半就是不打算來了。
這話落進旁邊一個親衛耳朵裏,他當即就有些不忿,低聲道:“這小子好張狂!”
他的不忿倒也不是沒有道理。顧憑無論是身份還是職位,比鄭旸低得都不止是一星半點。按說這給鄭旸接風洗塵的宴會,於情於理,便是出於尊敬,他也應該前來的。
鄭旸臉上卻沒什麽表情,他靜靜地思索了一瞬,道:“知道他現居何處嗎?”
“打聽到了。”
顧憑和前來剿匪的將領的住所,在穎安當地的世家之中不是秘密,想打聽到這個並不難。
“好。”鄭旸站起身,”走吧,隨我去會一會他。“
親衛怔了怔:“那這宴會……”
鄭旸扯了扯嘴角,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面已經露了,再待下去也無益。”
“是。”
馬車停在樓館前面。
這裏本是穎安用來安置陳晏和幾個高級將領的,後來陳晏為了議事方便,另擇了一處府邸,其他幾個將領也都隨之搬了出去。這方院落就變成了顧憑一人獨居。
鄭旸下了馬車,走到屋院門口。
親衛走上前,伸手想要敲門,但他的手剛一碰到門扇,還未及用力,那門就開了一道縫。
親衛一凜。
他退後了一步,低聲對鄭旸道:“少將軍,這門沒有上鎖。”
這時,一陣風卷過,將那開了一道縫的門又吹掩回去。
鄭旸盯著那扇在夜風中微微搖動的門,忽然擡起手,將門一把推開。
院門大敞。顧憑就在院中。
他倚在榻上,眼睛閉著,像是睡著了。在他對面,還擺放著塌和幾。那幾上還有酒。鄭旸抿了抿唇,走上前,試了試那酒盅的溫度。
還是溫熱的。
溫好了酒,擺好了塌幾,顧憑在這院中坐著,明顯是在等待什麽人。
似乎被他們的動靜給弄醒了,顧憑動了動,眼慢慢張開。見到面前突然多了這兩個不速之客,他眼中卻連半點意外都沒有,連那懶洋洋勾起的眼尾都沒有變化。
他站起身,施施然朝鄭旸一禮,含笑道:“鄭少將軍,久仰了。”
無邊的月華灑落在他的眼底,那一笑,那一睨,真是說不出的俊逸,說不出的風流出塵。
鄭旸慢慢拿起酒盅,抿了一口。
他不緊不慢地道:“你知道我要來。”
這句話,他用的是肯定的口氣。
顧憑也端起酒盅抿了一口。吹著風,喝著溫酒,還真是挺愜意的。他舒服地眯起眼,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