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孤獨

他怎麽會是一個人呢?

明明他的身邊有醫生, 有護士,有陪伴了他快一年的保姆阿姨,還有李善澤精心挑選的護工。

李善澤甚至讓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管家爺爺也陪伴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無論如何, 從事實上來看, 他都絕不可能是一個人。

可言景卻這麽說了。

他說:“我不想一個人孤單的過。”

只是稀松平常的語氣,神色也並未有落寞,像是他又在遊戲裏普普通通的拿到了一次勝利, 可李善澤的心臟卻像是被什麽尖銳的利器猛地紮過一般。

對於孤單,也許李善澤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有發言權。

曾經, 當他一個人躲在房間裏的時候, 那種壓抑,那種全世界與自己無關孤獨感有如冬季冰冷的河水一般將他包裹, 逐漸壓縮他的呼吸。那種窒息感叫李善澤畢生難忘,同時他也發誓以後絕不會讓自己在乎的人再體驗到這種感覺。

但偏偏多麽可笑。

他還是讓言景也感受到了這種孤獨。

李善澤不常懺悔自己, 他總是對人生中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無比堅定,但此時此刻,就在這一個瞬間,他承認,自己後悔了。

捫心自問,當初那場常規賽真的就值得他將言景拋下,讓他自己一個人從手術台出來嗎?

李善澤成為職業選手以來從未缺席每場比賽。

他認為對的起自己對得起隊友, 也對的起任何支持他的觀眾和粉絲。

但當年那場常規賽,他是否虧欠言景?

又或者換句話說, 並非那場常規賽的問題。

李善澤心知肚明。

他只是逃避罷了。

逃避言景從手術中醒來,逃避他看到自己。就宛如那個夜晚, 身上還帶著寒氣的小孩兒趁夜深鉆進了他的房間, 將冰冷的唇印在他的嘴唇上, 李善澤明明清醒,但沒有勇氣將他推開。

不止一次,李善澤回想起那個夜晚。

清晰的,反復的。

他嘗試洗腦自己,言景只是下意識間的依賴。畢竟他的過去是那樣,眼睛又看不到,如果不是李善澤強行把他帶回家,給他食物給他溫暖的房間,又陪他去醫院,或許一個14歲脾氣又壞到離譜的小孩子根本活不過那個冬天。

就像小動物一樣。

初生的幼鳥,不也總是會將自己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認為是自己的媽媽嗎?

言景對他的依賴或許亦是如此。

只是很快,這種洗腦越來越失去了效果。

因為李善澤無法解釋,為什麽依賴會變成越來越多的肢體親密接觸,為什麽依賴會變成越來越多時間越來越長的擁抱。

為什麽依賴會讓兩個男孩兒連晚上睡覺都要在一起?

但如果說這些李善澤還可以用言景沒有安全感來解釋的話。

某一日清晨,當他再度毫不意外的發現被窩裏多了另一個人,而言景躺在他的臂彎睡得正熟,清晨熹微的光線順著窗簾縫隙落在言景彼時還很稚嫩的臉上,伴隨著他的睫毛輕眨,李善澤的心跳停滯半拍,半拍後他看著言景,心臟如擂鼓一般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李善澤沒有第一時間把言景推開。

這對他來說太難了。

且不說他根本不舍得吵醒熟睡的言景,而且,他也並不想。

李善澤也是人。

拋開身上那些枷鎖,他只是一個剛滿二十一歲,年輕氣盛的男人。

沒有談過戀愛,全部身心都撲在遊戲上,遊戲以外所有的注意力都留給了照顧言景。言景那麽黏他,那麽依賴他,又每天晚上和他睡在一起,他會動心,不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嗎?

但後來,在幾個通宵不眠的深夜輾轉反側的思索下,這件事卻最終促使他終於下定決心,離開言景。

趁兩人都還沒有太深的淪陷。

趁言景還並不知道他的長相。

一切都還來得及。

李善澤並不願意這一個偶然的善心舉動最終演變成兩個人的不歸路。他是成年人,他知道這條路到底有多艱辛。

言景還沒有成年,成長環境又特殊,他會誤解這份感情很正常。但李善澤一個成年人卻不能如此,既然他選擇了把言景從街頭帶回來,那他就必須要對言景負責。

當然,李善澤的推開並不是從今以後都不管言景了的意思。

眼角膜的植入已經約定好手術時間,他為言景請來了全上海最好的醫生,安排了全上海最好的醫院。

言景會好好的做完手術。

隨後度過那漫長的恢復期。

就算他醒來以後,李善澤已經沒有任何理由再去撫養他,幫助他,但李善澤也已經提前安排好他今後的生活。

這間兩居室,本是李善澤租下來的,但因為言景已經習慣了在這裏居住生活,所以李善澤硬是去說服了房東把房子買下。

言景還沒有成年,所以戶主無法登記言景的姓名,暫時掛在管家的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