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謝征沒有直接回答她,在書扉上做完最後一句批注,擱筆道:“這些書,晦澀難懂的地方我全做了批注,你自己看,應當也能看懂了。”

樊長玉聽他這麽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他答應了要教她讀書,怕是不能兌現承諾了,才把所有書都做好批注留給她。

心頭有一瞬間空落落的,說不清是什麽感覺。

不過他同自己非親非故,假入贅是各取所需,本就互不相欠,何況銥嬅這期間他也幫了自己不少。

樊長玉強壓下心中那一絲異樣,道:“我沒什麽想要的,該有的我都有了,豬肉鋪子生意紅火,鹵肉也打響了名氣,有了穩定的銀錢來源,開春後還能在鄉下的豬棚裏養豬……”

她說著自己往後的打算,想到言正就要走了,養豬的事他大概也不能參與了,不由擡眼去看他,發現他似乎在認真聽她說這些,神情平靜又柔和,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說不上來的難過。

她覺得可能是自己在最難的時候,是跟他一起扶持著過來的,所以聽他說要走,才一下子有些不習慣吧。

她道:“你放在我這裏的銀子,明日我去錢莊幫你換成銀票,這樣你走的時候帶在身上也方便些。”

謝征好看的眉皺起,說:“給你的就是給你的。”

樊長玉道:“出門在外,花銀子的地方多著呢,何況你還要重建鏢局,身上不帶銀子,你打算喝西北風去?再說了,無功不受祿,拿著你這麽大一筆錢,我這心裏也不踏實。”

四十兩白銀可不是筆小數目,他暫且放自己這裏也就罷了,人都走了還把錢留給她,樊長玉真不能心安理得地收著。

加上昨日去溢香樓賣鹵肉二人平分後的那六兩,他放在她這裏的一共是四十六兩銀子,樊長玉打算再添四兩湊個五十兩的整數,全換成銀票拿給他,到時候再給他些銅板路上趕車或是打尖兒用。

如此一來,也不算虧欠他。

謝征唇角抿緊了些,看著她道:“不是糖錢麽?”

樊長玉迎著他的視線,眼神清明無一絲雜質:“你以後回來了,要是還想吃糖,我再幫你買吧。”

她笑了笑,像是揶揄,卻又有些語重心長:“不然你在外邊遇上個姑娘,想讓對方幫你買糖沒錢了怎麽辦?”

謝征唇角抿得更緊了些,身上那一絲柔和也消失了個幹凈。

樊長玉恍若未覺,打了個呵欠道:“很晚了,早些歇著吧。”

一直到樊長玉回屋了,謝征仍坐在桌前,許久,闔上了雙眸。

除了她,不會再有人給他買糖了。

他不確定自己此去還會不會有命回來,有些話,不能說出口。

賀敬元追查那二十萬石糧查到了趙詢頭上,趙詢又把糧交與了他的舊部,賀敬元沒查到具體的東西,但尋著蛛絲馬跡也能猜到些什麽。

魏宣如此混賬行事,以賀敬元的本事,又是在薊州府,真要制住魏宣也不是難事,但他沒有,無非是想用百姓逼他帶著那二十萬石米糧現身。

百姓的疾苦和民間罵名,比起他的命,在魏黨看來顯然算不得什麽。

畢竟當初魏黨為了除掉他,讓安插在他身邊的細作謊報軍情,跟著他上戰場的那八千將士,也全在崇州戰場上成了棄子……

這屍山血海堆成的大仇未報,魏嚴父子一日沒見到他屍首,哪敢安枕?

他給不了她一個還會回來的承諾,她看似心大,卻是個極有原則的,不會不明不白跟他有任何牽扯,所以才執意不肯收他的銀錢。

兩不相欠,才不會心存掛念。

他想,兩不相欠就兩不相欠罷,不過一屠戶女,有什麽好?

起身踱步往房間走,路過檐下時,飛雪落在眉心,融化後的涼意浸骨,心底最後那一絲傲氣也叫涼意侵蝕了去。

推門的手輕按在木門處,卻遲遲沒能推開,垂首沉沉閉上眼,掩去這一刻的狼狽。

她怎麽能不好呢?

她就是哪兒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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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積雪落滿竹枝。

趙詢踩著一地落雪快步走過庭院,進了暖閣,一室燭火通明,圓弧形的雕花鏤空月亮門後,擺著一對鎏金狻猊博山爐,鏤空的爐頂正徐徐往上漂浮著青煙。

再往裏的軟榻前,垂下半截金紗簾,看不清榻上男子是何樣貌,不過垂落至榻下的衣擺,織金繡錦,華麗非常。

趙詢不敢多看,垂首恭敬道:“主子,依您吩咐,魏宣強行征糧的事已大肆宣揚到了京中,如今所有仕子都在聲討魏黨,李太傅也在朝堂上公然對魏嚴發難。”

榻上置了一方矮幾,擺著茶盞,男子擡手拿起一盞,指節修長卻蒼白得過分,瘦得好似幾根枯骨,他笑了聲,“做得不錯。”

又問:“武安侯那邊如何了?”

趙詢想到上次和謝征的會面,額角出了一層細汗,硬著頭皮道:“武安侯讓屬下將魏宣跨境征糧之事告知賀敬元,想來是欲讓賀敬元阻止魏宣征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