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第2/2頁)

謝忠躊躇再三,終究還是開了口:“侯爺……”

謝征眼皮不動,只說:“不用跟著我,下去吧。”

謝忠難得逾越道:“夫人當年之舉,想來也是為了保全侯爺,不得已而為之,侯爺莫要傷懷,將軍和夫人泉下若知侯爺如今的本事,也會含笑的。”

謝忠眼神陡然冷戾:“下去。”

謝忠擡眸看了一眼謝征冷硬的背影,在心底輕嘆一聲。

他一直都知道,謝夫人的自縊,是謝征解不開的一個心結。

如今真相大白,於謝征而言,只怕會更加痛苦。

過去的十幾年裏,他恨謝夫人軟弱,恨她狠心拋下他,任他被仇人教養長大。

可謝夫人卻是在撞破魏嚴的陰謀後,為了保全朱有常和謝家舊部自縊的。

魏嚴可以關朱有常等人一輩子,卻總不能關自己的親妹妹一輩子。而只要謝夫人還活著,謝征就終有一日會知道當年的真相。

以魏嚴的手段,大抵只會斬草除根。

謝夫人是為了保謝征的命,才選擇了自縊,她留下遺言讓魏嚴教養謝征,也是想把謝征送到魏嚴眼皮子底下,讓魏嚴徹底放心。

一年前謝征聽到那些傳言,開始重查錦州一案,魏嚴也的確設了死局,想讓他死在崇州平叛之戰中。

讓他憎恨又想念了十幾年的母親,其實是為他而死,謝忠不知自己眼前這位從少年時期,就用單薄的肩膀扛起整個謝家榮辱的青年人內心會痛苦成什麽樣。

他清楚謝征的性子,有再多寬慰的話也不知從何說起,拱手朝謝征一拜後,終是退下了。

偌大的回廊空蕩蕩只余謝征一人,冷風又刮了起來,吹得細雨斜飛,飄進廊下,擦過他蒼白的臉龐,只留一片冰涼的濕意。

謝征背靠廊柱,支起一條腿坐到了木質欄杆上,濃黑的長睫半覆下來如扇,一瞬不瞬望著遠處竹葉上的雨水因匯聚了太多,承載不住從葉尖往下滴落。

他試著很努力去回想,但還是記不起那個女人的樣貌了,腦海裏只有個模糊的影子在很溫柔地笑,似乎這世間沒什麽過錯在她那兒是不能得到原諒的。

可她留給他最後的記憶,只剩他站在門口,從房內望去飄蕩在空中的半截裙擺。

這個場景在無數個夜晚裏折磨著他,讓他冷汗涔涔驚厥著從噩夢中醒來。

他恨她軟弱自私,她卻是為了保他而去的。

額前的碎發被冷風吹到了眼瞼處,謝征微揚起頭,擡手覆在了眼前,維持了這個姿勢很久,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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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府。

這一場秋雨,仿佛要洗凈天地塵垢。

魏府的高門華屋前,亮著兩盞燈火,隱在夜幕裏的桐楊濃陰中,好似一雙猩紅獸眼。

書房窗前一地野菊在冷風淒雨裏挺立著花骨朵兒,瘦弱的花莖苦苦支撐著,說不清是傲骨還是執拗。

滿朝皆知魏嚴愛菊,卻又不喜那些名貴的花種,獨愛漫山遍野隨處可見的野菊。

整個丞相府,種得最多的,也是那一長就長一片的野菊,憑著那堪稱蠻橫的長勢,府上的下人打理稍微怠惰了些,野菊就能逼得花圃裏其他花草無處生長。

案前鋪著三尺暖光,筋骨強勁的老者提筆閱卷,在秋雨未停的涼夜只著一件單衣,身形也不顯單薄。

跪在下方的人浸著冷汗將白日裏的事稟報:“……有兩撥人前來劫獄,您多年尋常州虎符未果,是朱有常將虎符縫進了自己的斷腿裏。前一波人帶他出獄時,被天字號的人纏住,他雙腿行走不便,怕拖累那些人,撿了把匕首剜開腿肉,將虎符取與了那些人……”

“後又殺來一撥人,看武功路數,應出自謝家,他們趁天字號去追拿走了虎符的前一撥人,救走了朱有常……”

老者筆下未停,昏黃燭光映出的墨跡,方遒有力,一勾一橫宛若屈鐵斷金。

時人崇尚行草,入仕之人則以寫得一手好台閣體而備受推崇,魏嚴卻是以一手瘦金體聞名。

字如其人,瘦筋硬骨。

沒聽到老者出言,跪在下方的人額前冷汗越聚越多,在未知的恐懼達到頂點時,朝著案前重重一叩首,前額抵在冰冷的地磚上,顫聲道:“請丞相責罰!”

老者終於停了筆,朝下方投去淡淡一瞥:“自己去刑室領罰。”

魏府豢養的死士,進一次刑室無異於丟半條命,跪在下方的人聽到老者此言,在此刻卻只有撿回一條命的狂喜。

他朝著老者再次一叩首後,悄無聲息退出了書房。

侍者上前幫老者洗墨筆,低聲道:“相爺,當年的事……只怕瞞不住了。”

魏嚴起身,踱步至窗前,任冷風灌滿衣袖獵獵作響,顫抖的燭火將他投下的影子拉得格外頎長,恍若山嶽。

他望著滿院蕭瑟冷雨中的野菊道:“給宮裏遞信,是時候讓西征大軍進京受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