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挑明

“真佩服你,居然敢和阿兄那樣講話。”邵聰跟在謝知鳶身邊,圓溜溜的眼睛在圓滾滾的臉上,越發像一只糯米團子了。

謝知鳶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在她眼裏,邵大人氣勢令人畏懼,對不認識他的人而言確實有些嚇人,可接觸過後,會發現他再隨和儒雅不過,邵聰又怎會如此怕他。

還沒等她想明白,明禮堂便到了,許是方才才同山長講過話,又或許是這一月來的勤勉,謝知鳶看著考場裏來來往往的師長們竟不覺緊張,直至坐到位上,心中都是一片坦然開闊。

泛黃的卷子到了手裏,謝知鳶一看,小題都是自己溫習過的,她忍住激動,提筆刷刷刷寫滿了整整一張,到了策論題,她倒是有些苦惱,畢竟孟公子離京後便在無人同她講述朝堂之事,

她咬著筆杆子,放空腦袋,拋卻所學,直接將所想全給寫了上去,是難得的順暢。

大堂裏整整齊齊擺著紫木檀桌,桌上的小香爐裊裊吹著煙,謝知鳶寫完時還剩一小半,她就著桌上洗墨瓷凈了凈手。

她的坐的位子恰巧被安置在窗邊,日色透過半開窗牖跳躍至水間,連帶著玉白的小手都是波光粼粼的一片。

半幹的指節握上白玉秋毫,稍稍蜷了蜷,謝知鳶到底不是“好學生”,她生不起半點核驗的興趣,在將卷子完成後便百無聊賴地坐在原處,思緒拐到今夜該去吃些什麽,才好犒勞既做了卷子又要面對表哥後精疲力竭的自己。

正想到水晶小籠包呢,細微的腳步聲忽地從窗外入耳,謝知鳶側目望去,透過大片快枯萎的粉白芍藥,正好瞧見方才同他們說先行離去的邵大人與她今晨才看見的山長鐘莫相伴而行。

明禮堂的窗外是提墨河,河邊小道上的風總是要比其他地界大一些,河風卷起男人的絳色衣擺,其上以金絲織就的張牙舞爪的四爪飛魚閃著光,連帶著男人清雋斯文的眉眼都帶上一層戾氣,

這個熱鬧本不該瞧,可謝知鳶實在過於空乏,索然無味到竭盡全力才忍住在卷子上畫小豬的念頭,她收回目光小心翼翼覷了幾眼周遭,師長們並未注意到這邊,自顧自地在遠處轉悠,

她這才松口氣,用右手支頤擋住所有能注意到她愣神的視線,心安理得地朝窗外繼續張望,

邵大人和山長在河堤處停下,他們似乎聊得很不愉快,末了山長拂袖而去,只余邵大人望著河面,秋風將他的衣袖吹得獵獵作響。

謝知鳶目光在他腰間的玉玨處凝滯一瞬,窗欞離那不過十數步的距離,她得以瞧清楚其上的紋路,龍首鳳尾,配以雲紋,倒是奇怪得很,卻又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余光中廣袖已輕移,謝知鳶思緒早已迅速回歸,可動作不可避免慢了些,她被邵大人抓了個正著。

日光將男人臉部輪廓暈了層光圈,唯有一雙射過來的清淺眼眸相對分明,

四目相對之下,女孩黑溜溜的眼裏泛上怔愣。

雖然只有一瞬,但謝知鳶還是捕捉到了邵大人那幽冷銳利的目光,夢中早已塵封的記憶忽的襲上心頭,要她一下子想到冰冷的鞭子上的血腥味,以及強硬地將她下巴擡起時的觸感,脖子抻得連呼吸都不受控制得急促。

篤篤兩聲如投入鏡面的石子,畫面破碎時,恰好將謝知鳶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她茫然地偏頭朝聲響發出之處望去,

男人骨感帶著厚繭與傷口的手指將將離開桌面,他手上的傷口與表哥手上的不同,猶帶著年歲賦予的頓感與參差。

這雙手太好認了,謝知鳶曾無數次在工科課上細細端詳它,拿著機關樣式的紙鳶、兔子,各種精妙至極的木樣。

“景師長,”謝知鳶有些不好意思地擡眸,臉頰因日曬泛起薄紅,她迅速在男人齊整的眉目上掃了一眼,小聲道了句抱歉,

景硯依舊是那副寡冷的模樣,普通的圓領青袍,脊背筆直,眉眼是與這身氣質極為相符的清冷靜肅。

他朝她寫的滿滿當當的卷子上掃了一眼,聲線如人般沉穩整肅,“雖說做完了,卻還是要認真些,多核驗總不會出岔子。”

景硯生性嚴謹,平日裏絕不多說廢話,講課鞭辟入裏,實操也極為驚艷,

但他對學生要求嚴恪,謝知鳶先前在工科課上做不出復雜的機關,他便將她留下,不厭其煩地替她改進,末了察覺她確實沒有那根筋,甚至於說簡直爛的不像樣,這才放棄,

他瞧著是一副冷硬刻板的樣子,可謝知鳶知道他私底下再好說話不過,現在同她說的話雖不好聽,但他卻並無任何惡意,只是怕她被其他夫子察覺,又要惹一通罵。

方才他說時謝知鳶只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他的話,這下才反應過來,她乖乖應下,直到男人清臞的背影消失在余光中,才敢偷偷瞄一眼窗外,邵大人早已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