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赴宴

不知是不是欽天監算錯了,謝知鳶赴宮宴這日天並不算好。

原本午後都天清氣明,可一到傍晚,許是風疾,不遠處便如翻倒了的墨色,弄得要滲出墨汁來。

積壓的層層烏雲倒映在少女的水眸中,幾近融為一體。

謝夫人看向趴在窗欞前的女兒,雲錦織布帛輕輕蓋在清瘦的肩頭,細雪滾紗順著曲線掐出細細一截攏在鑲金邊雲紋的腰封裏,頭頂的珠釧隨著馬車的行走輕顫。

她笑道,“窗邊風大,阿鳶也不嫌涼?”

謝知鳶哼哼唧唧了兩下,頭上步搖跟著換,屁股就是沒挪。

謝夫人也不惱,只無奈笑笑,她現如今不太拘著她,在外人跟前守禮數便行,其他的隨女兒的心意來。

“今日你我席位不在一處,你需得乖乖坐在那,到時候宴會結束了娘再去接你?”

謝知鳶不嫌她啰嗦,滿口應下,“知道啦——”

......

此次宮宴設於平朔殿的禦台上,謝夫人帶著謝知鳶趕到時,裏頭已坐了不少人,著粉裳的宮女們端著酒盞魚貫而入。

她們將備好的禮交給守在殿外的李公公,他今日著了身喜慶的襆頭袍衫,拂塵斜靠在臂彎中,笑眯眯望向母女二人時,帶著恰到好處的妥帖,

“幾月未見謝姑娘,竟是又水靈了些,”他對著身邊的小太監道,“還不快將這些禮妥善帶下去,若是有了差錯,仔細你們的腦袋。”

謝夫人笑著道謝,此時有宮人前來接引,謝知鳶與李公公示意了下便跟著朝內走去。

手握拂塵的老公公笑看她們的背影,眼裏的情緒卻明滅不定。

謝知鳶頭一回來宮裏,不免為著裏頭的寬闊驚了一瞬,但她還知曉禮數,面上只輕輕垂睫,只用余光將齊整的楠木矮桌輕掃了一遭。

宮人將她帶到西側的一處坐席上,並不算偏僻,周遭都是未出閣的貴女們,謝夫人叮囑了她兩句。

見女兒乖乖應下,她這才暫時放下心來跟著另一個宮人去了貴婦聚集之處。

謝知鳶眼觀鼻鼻觀心,可不知是否有人特意叮囑過,她才輕揚裙擺落座,一擡眼便瞧見了對面的陸明欽。

他今日也沒著重打扮,只換了身稍顯貴重的湛藍領衫,在一眾的華裳羽衣中低調得不行。

可遠遠瞧過去,其他人都好似被模糊遠去,他才是最顯眼的那個。

正巧有人離席前去敬酒,原本兀自垂眸沉思的男人擡了眼,淡定自若地回敬一杯,挺括的兩肩繡著仙鶴,擡手飲酒時廣袖垂落,露出一截有力的腕骨,

謝知鳶不認識什麽貴女,如今也沒人同她講話,按理說明霏此次應是來了的,但又見不著人。

她閑的無聊,表面上坐的極板正,實則目光都偷偷地覷向表哥那邊了。

從清俊的眉眼掃到高挺的鼻骨,連因飲酒微動的喉結也沒放過,

他喝酒時與往日清端雅正的模樣不大一樣,連淡漠的眉目都帶著些許漫不經心的隨意。

謝知鳶極少親眼瞧見表哥喝酒,這一看,目光即便顫得再厲害,卻也收不回來。

小姑娘亂掃的視線男人又豈會沒有察覺?

陸明欽眼眸微深,待敬酒那人下去後,好整以暇地掀起眼皮子,目光不偏不倚撞上她的。

四目相對之下,男人漆黑的眸子格外顯眼,讓謝知鳶驟然想起路上望天時的墨。

宮殿裏不僅熱熱鬧鬧的,還格外亮堂,聽說此次冊封的婚宴用上了自南海來的東珠,白瑩瑩的光綴在楠木柱旁的幔布頂端,是以女孩臉上忽地竄起的薄紅格外明顯。

謝知鳶慌慌亂亂移開了視線,她掩飾性地撫平了裙擺上的褶子,又規規矩矩將小手壓在膝蓋上,一副乖寶寶的模樣。

陸明欽唇角微伸,他輕轉了轉指節間的酒盞,還沒收回目光呢,身邊空著的座位便有了人。

大病初愈的鎮國公臉上還帶著滄桑,再不復往日的威嚴,自那日與陸明欽不歡而散後,他已有數月告假未來宮中,此次恰逢太子妃冊封大典,他才前來露個面。

陸兆盛輕咳了幾聲,陸明欽便淡聲吩咐身邊立著的宮人將鎮國公席上的酒換成了茶,目光卻未曾掃他一眼。

對面的謝知鳶屁股坐不住,她太無聊了,是以又偷偷擡了頭,在看見表哥身邊的面帶蒼白的中年男子時還有些訝異。

她小時候雖老往陸府跑,但其實也不常能見到鎮國公,其他的遇見的記憶早已隨年歲淡去,唯有兩面,她如今還不能忘卻。

一回是在他們謝府才來盛京時的初見席面上,男人笑得很開朗,望向她的目光滿是慈祥,第二回 便是在表哥那。

那時她已經和停南軒地下人們混熟了,興沖沖拎著醫書跑去找表哥,卻到門口就頓住了腳。

半掩著的門裏頭傳來男人中氣十足的訓斥聲。

下人們為避嫌早已跑光,只有年歲小的謝知鳶好奇心旺,不退反進,她輕輕靠在門框上透過門縫往裏瞧,入目的畫面一下子宛若錘子砸在她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