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腿側

謝知鳶再度“看見”了表哥。

清瘦、蒼白,抿著唇一言不發守在榻邊。

木制的矮床獨占了破敗房間大半邊,若不注意,還能發出吱呀的、枯朽樹木折斷的聲響。

男人折首默默看著床榻上的女孩,神色沉寂。

她的呼吸已經微不可聞,臉頰泛紅,唇卻幹白,纖瘦的手指依舊瑩潤,被男人輕輕握在掌中。

外頭白晝透亮,萬頃麗色穿過逼仄小窗,於屋內逐漸消融,圓潤的黃色光束從男人發端遷移至肩頭、再至粗布青衣的衣擺。

深濃的暗色逐步取而代之。

他守了多久,謝知鳶便看了多久。

夢裏她身體無知無覺,如今如幽魂般飄蕩在空中,更不畏懼累與苦痛。

可陸明欽不同,他似乎有好多天未合眼,比之自身身體的日漸消瘦,似乎情緒精神內發的潰敗來的打擊更大些。

連眉眼都帶了快要被摧毀的脆弱。

謝知鳶從不知曉脆弱這二字放在表哥身上卻絲毫不顯突兀。

最後的昏黃快被墨色吞噬時,男人擡了擡快僵住的眼睫,好似下了某種決心般,神色忽地一變。

謝知鳶眼皮子一跳,預感到某些不對勁,可下一瞬全身好似被什麽吸住一般,直直往下墜,她猝不及防,原本輕盈的身子與腦袋都陷入沉重的泥淖。

隱約中,耳邊有對話聲傳來,

“你替我把此信交予此鎮值守的戍兵,他們一直在找阿鳶,若得了消息,必會趕來。”

“從瑾,你瘋了?按他們的性子,就算你還活著,也會全力救治你那小表妹,你又何必——”

“我意已決,若我活著,豈能眼睜睜看著阿鳶在他人的手裏,便是有一口氣,拼盡全力也要奪回她......”

他眉眼低垂,“可如今這般情勢早已無力回天,要讓他們毫無顧慮對阿鳶好,我必死不可。”

不要......

躺在床上的謝知鳶手指微動,無力與悲痛席卷全身。

“等她屆時醒了,便讓他們將這封‘放妻書’交予她,說我陸明欽就是個懦夫,已畏罪潛逃,也不願再和她產生半點瓜葛。”

不要......

謝知鳶想朝他奔去,想起身同表哥說自己沒事,不必擔心,自己可與他一道好好過日子,可她動彈不得,被席卷入身子後越發沉重,眼尾的淚在瞬間洇濕枕被。

絕望在瞬間浸透心臟。

*

坤寧宮,殿內立著的鎏金浮雕龍鳳呈祥紋三足銅爐慢悠悠地散著煙,身姿窈窕的侍女們拿著盤子,手執小勺,撥弄著裏頭的炭塊。

溫溫吞吞的熱氣盈溢著香氣,碧熙將一塊燒幹了的廢碳挑出,擡眸望了眼正座上的皇後。

面容端秀的女子正闔著眼養神,戴著護甲的纖纖玉手壓在膝頭,即便再雍容華貴的裝束,也遮不去眉眼間的溫和。

俗話說面由心生,碧熙覺著這話放在娘娘身上正正合適。

皇後樣貌算不上出眾,可她性子溫吞,向來待人和善,碧熙伺候她已有二十年之久,就沒看到娘娘急眼過。

即便是從前年少的太子跑來朝她訴苦,女人也只會摸著少年的頭,溫柔地教導他何事該做,何事不該做。

可就是這樣溫柔的娘娘,唯獨對一人百般冷臉。

外頭傳來行禮的聲音,碧熙眉目一斂,跟著一同福了福身子。

余光中明黃色的衣擺掃過。

“阿沅。”是聖上的聲音,這也不知是此月來的第幾回,歲歲如此,娘娘每回的態度也都如一般的冷。

碧熙在宮裏待了快三十年,原先到了二十五歲該被遣散出宮,但她因擔憂娘娘,自請留在宮中,那事發生時,她已在娘娘身邊伺候,是知道些密辛的。

好些年前聖上微服私訪,未曾想去找了陸夫人,還不慎被鎮國公撞見,兩人都是不服輸的性子,即便對外不露半點風聲,可在自家人面前算是撕破了臉皮,最後竟捅到娘娘這兒來。

屆時娘娘肚子裏還懷著三皇子,知道此事時差點因過於激動而滑胎,就算從鬼門關回來了,她對聖上失望無比,更遑論有好臉色了。

世間男子莫不如此,在你溫柔小意時不屑一顧,總在後來才幡然醒悟。

盡管聖上一直解釋,可就算沒行那档子事,去見了舊情人也是不爭的事實,

葉沅性情再溫和,可也不是真的泥塑菩薩,她先前妄圖從胞妹影子中掙脫出來,未曾想到頭來依舊是這麽個下場,難免心冷。

聖上知天命的年歲,在大衍歷代帝王裏,算得上是長壽了。

前些日子太醫都跪到娘娘跟前,說是聖上因體內衰塞有早衰之相,懇求娘娘去開解心病,可如今瞧聖上的面相——精神矍鑠、器宇軒昂,哪像是身子有問題呢?

下首碧熙還在腹誹,上首夫妻二人不鹹不淡聊了幾句,聖上像是早已習慣了妻子的冷臉,面上笑意還是未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