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潤物細無聲(第2/2頁)

“你幹嘛?”我看著他。

“打斷腿啊,”阿恒道,“我看過了,這根正合適。”

“……再換根細點的。”

“再細了可就打不斷腿了。”阿恒一本正經道。

我從他後腰上抽出那截幹木柴,不輕不重地往人屁股上抽了一把,“我先打斷你的腿。”

“刀子嘴豆腐心,”阿恒笑笑把木柴抽走隨手放下,“你呀,也就對我下的去手。”

這場雨一下就是小半個月,這半個月閑下來,正好用來給三個孩子開蒙。

一本《三字經》學了一半,我就基本摸清了這三個小崽子是騾子是馬。

大狗子天生不是吃這碗飯的,坐下沒一會兒就跟屁股上長了火癤子似的,扭來扭去恨不能把自己扭成一條豆蟲。一會兒撓撓背,一會兒又扣扣手,最後拿書擋著打起瞌睡來。

小鶯兒也沒好到哪兒去,她對書上的字不感興趣,感興趣的只是阿恒帶來的紙和筆,埋頭看著一絲不苟的樣子,紙上落的全是花鳥小人兒。

也就是二狗子有點兒讀書的樣子,但也就僅限於樣子了——看著書,握著筆,一筆一劃照著寫,就是雙目無神,心思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我一手抄著本阿恒捎帶過來的閑書一手磕之前曬好的南瓜子,一邊琢磨著這書裏的故事怎麽這麽些年了還是那些老掉牙的情節,一邊又覺著這南瓜子吃著忒費勁,要是有人給我剝好了能直接吃就好了。

想法剛生出就有一只手突然遞到我面前,留下一把剝好的南瓜子仁,又抓走了一把帶殼的。

我看著那一把瓜子仁不禁笑了,“你怎麽不吃?”

阿恒精瘦修長的一雙手剝瓜子倒是挺熟練,兩根手指一夾、一翻,果仁落進手裏,果殼扔在地下,幹凈利落。反觀我,身上床上全是七零八碎的瓜子殼,阿恒回了個白眼,“祖宗你就消停會兒吧,到時候還得我來打掃。”

我這半個月在家專心致志地臥床養傷,過了一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逍遙日子,倒真是將一身身骨將養懶了。聽了阿恒的話想想也是,索性把手裏的也扔下了,靠在床頭心安理得地等著阿恒投喂。

阿恒看看我這不成體統的架勢,又看看下面各懷心事的孩子們,笑罵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為了證明自己也不是那麽不正,我清了清嗓子,沖孩子們道:“好了,咱們再繼續往下學啊,剛學到哪兒了來著?”

大狗子睜了睜惺忪的睡眼,小鶯兒一臉茫然地看著我,最後只有二狗子給面子地應了一聲,“馬牛羊。”

“對,學到馬牛羊了,”我點點頭,“它的下一句是‘曰喜怒,曰哀懼。愛惡欲,七情具’。這句話呢是說人生有七情,分別是喜怒哀懼愛惡欲。喜怒哀懼都好說,高興了會喜,生氣了會怒,傷心了會哀,害怕了會懼,這些你們都體會過了,再大一些也會體會到‘愛惡欲’。”

小鶯兒懵懵懂懂地看著我,“為什麽要再大一些。”

我不禁笑了,“‘喜怒哀懼’是人之常情,生來就會有,但‘愛惡欲’卻是要等真正體會過了、品嘗過了,你才能知道自己愛什麽,厭惡什麽,想要什麽。你們平生沒有出過牛角山,所結識的人最遠不過阿恒,沒見過世間最熾烈純粹的愛,最陰詭殘酷的惡,又怎麽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我知道,”小鶯兒脆生生道,“我愛的是玉哥兒、大狗子二狗子還有阿恒哥哥,惡的是幺蛋,想要的就是咱們永遠都在一起。”

大狗子接著道:“我愛的是烤兔子肉,惡的是茄子白菜,晚飯想要吃一大盆米飯!”

二狗子也道:“我愛的是晴天,惡的是下雨天,想要明天就能放晴!”

我無奈搖了搖頭,輕聲道:“你們才多大,懂什麽是真正的愛惡欲。”

再回頭卻發現阿恒正看著我,問我:“那你呢?經歷過愛與惡,找到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了嗎?”

我看著那雙眼睛,一時間收斂了所有的情緒,回憶翻江倒海而來,又被我在緊要關頭及時壓制住了。

我輕嘆了口氣,向後靠在床頭上,只道:“我想要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