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烈烈北風寒

這一年在兵荒馬亂中過完了大半,我靠著之前囤下來的那點東西,再加上院子裏自己種的菜,幾只鴨幾只鵝過了幾個月,極少出門,也極少再上山——畢竟再找到什麽珍稀的藥材也沒人來收,與其爛在自己手裏倒不如讓它在山上多長幾年,等戰亂過了說不定山神能念在我這一年沒去打攪的份上饋贈我一棵百年老參什麽的。

人呐就是這樣,祈求自己一點小小的善舉能得到回報,又堅信曾經犯下的罪孽沒人發現。

去的最多的地方也就是燕姐姐的宅子,去給她那些牡丹芍藥澆澆水,除除草。這些花花草草的生命也當真是頑強,哪怕如今欣賞它們的人已經不在了,卻依然張揚濃烈地開滿一整個院子,欣榮一夏,以待來年。

期間阿恒那個小廝又來過兩次,照例送來了阿恒這幾個月的軍餉和幾袋米面。

銀子我好生收拾起來,柳鋪集不開了,如今有了錢也買不著東西。米和面倒是稀罕玩意兒,阿恒該是知道一打起來什麽最稀缺,也不曉得讓這小廝打哪兒淘換的。我收下沖人道了謝,有了這些應該就能堅持到來年開春了。

鎮子上也有幾戶人家被搶了,聽說就是範二那幫人幹的。像柳騫那樣的大戶人家他們不敢搶,就專搶一些日子還活得下去的小門小戶。被搶人家的婆娘找不到範二,就跑到範大董家門口哭喪。範大董那個小學堂早就不開了,飯都快吃不上了,誰還有那閑功夫去讀書認字,反正範大董這些年來也沒教出一個有出息的來。

範大董院子裏沒了小學堂,身上那三分書卷氣也跟著一塊消失了,跟那個找上門來的婆娘隔著院門對罵,那嗓門、話術、派頭竟然一點不輸曾經舌戰過八方的婆娘。把人罵退了自己回屋繼續啃手裏的大白蘿蔔,儼然就是昨天晚上範二從人家地裏挖出來的。

我這個破廟暫時還沒人惦記。

首先呢,是因為我窮。

我一直信奉財不外露,哪怕自己手裏的小私庫已經充盈了起來,但這些錢輕易不亂動。我過過幾年窮日子,餓到第三天沒飯吃的時候,在三個孩子的哭鬧聲中甚至想過要不帶著他們仨去投河算了。那個時候只有攥在手裏的銅板能安撫我的恐懼,以至於後來也養成了習慣,進了我手裏的錢就是我身上的肉,貼膘可以,但絕對不能割肉,所以一直也沒大手大腳花銷過。唯一一次大出血就是修了破廟,不過也就僅限於能住罷了,跟尋常人家還是不能比。

再者,我懷疑範二他們還是有些忌憚阿恒。

雖說阿恒如今不在這兒,但他畢竟是去參軍了,以後還是要回來的,他們這夥人當日都被阿恒收拾怕了,不到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還不敢過來找我的茬。

但每隔兩個月我還是得去鎮子上一趟。官府的布告張貼在鎮子上的谷場那裏,大多都是些沒用的廢話——今年收多少租、納多少賦、什麽時候勞役……對我這種沒分到地的人來說就等同於廢話。但偶爾也會有關於邊關戰事的消息。

朝廷對邊關的情況一直都是諱莫如深,但從字裏行間也能窺到一點端倪。

比如說今年的賦稅又重了,因為多交的那部分要用來要支援前線,又比如朝廷征調了天寶軍從白水城借道支援肅州,軍隊所到之處平民禁行。天寶軍支援肅州軍,不知道阿恒跟景行止會不會碰上。

冬月二十,天色陰沉得厲害,烏泱泱一片陰雲壓下來,把遠處的牛角山也吞沒了,北風怒號,眼看著就是一場大雪將至。

這種天氣沒人出門,卻正好遂了我的意,借著天色昏暗出了門,頂著能刮人一層皮的東北風一路往谷場而去。

一路上果然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我找到貼告示的地方快速掃了幾眼,幾張灰撲撲的告示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前頭幾張都是海捕的文書,貼了幾個月了,嫌犯的頭像都模糊了,卻連個頭發絲都沒抓住。

再往後幾張也都是之前那些東西,這兩個月來就加了一張新的,近期又有山匪流竄到此地,官府懸賞緝拿。說白了就是官府已經無力管了,你們看看能自己抓就抓了,不能抓就自認倒黴,反正告示我發了,你們沒抓住,那就不幹我官府什麽事了。

看完了告示我松了一口氣,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這至少說明邊關的局勢尚還穩定,阿恒功夫高強,又懂戰術,應該出不了岔子。

來的時候還稍微順點東風,往回走直接就是完全嗆著東北風了。這風是從漠北來的,裏面裹著細碎的沙子和雪沫,跟刀子似的,又冷又烈,吹得人壓根睜不開眼。

我把自己捂得只剩一雙眼睛,半眯著眼往回走,可這風幾乎是無孔不入的,竟一股腦地往眼睛裏吹。我不一會兒就滿眼充盈了迎風淚,擡手使勁往眼睛上按了按才又能勉強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