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戌時的梆子敲響,玉溪鎮陸陸續續點上了燭火。
燭火零星點綴,從遠遠的地方看來,玉溪鎮的屋舍錯落有致,昏黃的燭火明明滅滅,就像夏日裏的流螢一般。
夏日悶熱,雖然已經落更了,玉溪鎮的百姓還未回屋,家裏的小子手腳靈便,兩三人通力合作,擡著一張藤椅,又擡了一張躺椅。
一家子在院子裏搖著蒲扇,熱熱鬧鬧又親昵的說著話,一整日的疲憊一下便消去了。
竹子制成的躺椅打磨得光滑,躺上去一片冰涼,帶著竹子好聞的氣息。
顧昭打涯石街走過,敲了敲手中的銅鑼。
“梆!梆!”
“梆!梆!”
“梆!梆!”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落更的梆子一快一慢,連打三次。
顧昭瞧了一眼桑家,此時大門已經落了鎖,白日店鋪裏那些精致的紙活也收了起來,不見蹤跡。
她惋惜的收回了目光。
明兒,她明兒一定早點過來再瞧一瞧,桑阿婆紮紙人的手藝實在是精湛!
顧昭擡腳繼續往前走。
她有些苦惱,這紙活明顯是桑阿婆的獨門手藝,天地君親師,這師父能排在第五個,足以見其中的分量。
更何況還有那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說法,她在家裏和阿奶姑姑說得輕巧,實際上這等絕活,說不得是非傳人不教的。
顧昭摸了摸腰間別的荷包,她和趙叔兩人頂了玉溪鎮其他更夫的活兒,累是累了一點,但這荷包也鼓了啊。
顧昭思忖。
或者,她可以買一個紙人拿回去研究研究?
......
涯石街,桑家。
桑阿婆關了前頭的店面,眼下正帶著兩個小童在院子裏納涼,聽到梆子聲,她擡頭看了一眼天色。
“不知不覺都這個點了,小盤小棋,快去洗了手,再洗個臉,一會兒該歇著了。”
小盤小棋今年入夏一個滿八歲,一個滿七歲,大的哥哥叫桑小盤,小的弟弟叫桑小棋,兩人都是桑阿婆撿來的孩子。
雖然差了一歲,兩人的生辰都是同一日,那便是陰歷的七月十五。
他們在這一日出生,還是黃昏逢魔時刻。
七月十五鬼門大開,這一日人途和鬼道交疊,生出來的孩子坊間通常稱為鬼仔,尤其是生來手腳冰涼並且啼哭不停的孩子。
坊間有言,這樣的孩子六感靈敏,最容易招惹惡鬼上門。
所以,小盤小棋的生身父母頗為忌諱,打聽著桑阿婆的名頭,偷偷的將孩子丟在她家門口。
桑阿婆模樣看過去嚴肅了一點,性子也有些古怪陰鷙,卻什麽也沒有說,將這倆孩子養了。
從此兩人成了異父異母的兄弟。
“哎!阿婆你也早點歇歇。”小盤小棋應了一聲。
兩人擱下手中的蒲扇,從竹床上爬了下來,趿拉著鞋子便往灶間跑去。
桑阿婆頭也不擡,聲音有些沙啞。
“不急,等我疊完這些元寶再說。”
桑阿婆前段日子接了個大生意,通寧鎮的張員外要為自己早逝的閨女兒結陰親,斥下一筆巨資,又是尋訪相似年齡的少年郎,又讓她合了八字,這邊還不忘為閨女兒紮下熱熱鬧鬧的送親隊伍和嫁妝。
她這幾日馬不停蹄,夜裏燭火燃了一根又一根,可算是快完成了。
只等手中這些大金大銀疊成元寶,這生意就成了。
桑阿婆敲了敲自己的肩膀,擡頭看了眼月色,左右沒多少東西了,她今兒還是早些歇著吧。
桑阿婆想罷,拎起旁邊的拐杖,拄著杖回了屋。
那廂,小盤小棋兄弟兩人洗了手臉,拎了夜壺便去了西廂房。
他們一起住這間屋,桑阿婆住東廂房,正屋一隔為二,一半做香火店鋪,一半擱了桑阿婆紮的大件東西,零散的還擺了紮紙工具。
像是紙張畫筆,色彩顏料,篾條刨刀剪子等物。
兄弟兩人雖然跟在桑阿婆身邊長大,對這些東西還是怕得很,尤其是更小一些的小棋。
桑阿婆這些日子接了大生意,家裏到處都擺了精致的紙活,他已經好幾夜不敢起夜了。
每日都是拎了個小夜壺進屋。
人有三急,那是各個都禁不住的。
“噗,噗噗……”
“噗~”
在再一次又聽到那綿長又婉轉的臭屁聲,小盤受不住了。
他爬了起來,將窗戶打得更大一些,站在另一張小床旁邊,盯著上頭鼓囊囊的一團,擰眉道。
“小棋,你是不是鬧肚子了?”
“鬧肚子了就去上茅房!”
小棋從薄被褥裏鉆出了頭,月華傾瀉而下,正好將他有些泛白,又有些汗涔涔的小臉照得很清楚。
小棋蜷縮著身子,拉長了哭音。
“小盤哥,我的肚子好痛。”
小盤大驚,“是不是要屙屎?那快去啊,別憋著,憋在肚子裏會長蟲子的!”
小棋搖頭,“不要不要,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