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鬼士

——你不想救,日後再不救了。

司韶令這一句話說得極輕,像是也透支了他全部的氣力,伴隨清風掠過梅林,將杳杳香冷吹入了江惡劍暴烈燒灼的肺腑。

那是此時此刻,唯一能將跌墜血海的江惡劍一點點拉扯出的,獨屬於他的天乾氣息。

江惡劍怒睜的眸底終逐漸冷卻,崩塌為齏粉的神志稍微聚攏,滿腔苦痛平息,只剩唇角殘留的猩紅,隨他一呼一吸而茫然地顫動。

久久才回過了神。

他微偏過頭,眯眼望著雲層罅縫中漏出的久違日光,像是仍有些忐忑地,又嘶啞著確認道。

“你說的話……當真?”

“當真。”想不到耳際傳來的回答篤定而迅速。

“……”被及時安撫的胸腔與發絲間糾纏的冰雪一起奇跡地消融,江惡劍在這突如其來的平靜過後,忽地有些沉默。

急於抓開腦中亂糟糟的一團迷霧,也便忽略了司韶令的欲言又止。

無疑,司韶令眼下最想知道的,是五年前那一日,他猝不及防被江盈野拆穿身份,身心俱毀遭囚於地牢內的同時,究竟在江惡劍身上發生了什麽。

雖然江盈野為了折磨他而所說的每一個字剖心剜骨,也曾讓當年的他萬念俱灰,以為江惡劍從始至終都在欺騙他。

可大抵是後來,在他這日復一日的灰寂裏,最為頻繁浮現在他心底深處的色彩,依舊是初見江惡劍那一瞥時,從繁熾枝頭跌落進滿目的純粹雙眸,竟意外耀艷地,支撐著他熬過連年累歲的晦暗。

當心中崩離的希望終慢慢重新夯牢,他也只想要親自從江惡劍的口中,知曉全部。

可現在顯然仍不是合適的時機,他不能再輕易讓眼前的人陷入回憶。

“江惡劍,你還有什麽話,都說出來。”目光落上江惡劍無意識皺起的眉頭,上面還沾了絲絲讓他一瞬驚心的血跡,只聽他又低聲問道。

自然無法看到司韶令心下諸多思忖,待江惡劍冗雜的思緒沉澱,半晌,果真忍不住開口,卻是問道。

“為什麽?”

見他語氣總算恢復了些,司韶令順勢輕輕反問:“你不是不願?”

“我是不願救人,”突然回轉眸光與司韶令對視,江惡劍臉上竟不怎麽自在,又故作鎮定,“但我問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

“我想問的是,你剛才為什麽……還親了我一口?”

“……”

司韶令聞言一怔,像是沒料到他會如此發問。

卻也並未停頓太久,只見他面色復雜道:“先前也親過了,你怎麽不問。”

結果又輪到江惡劍一陣詫異,回想起司韶令被他的地坤信香勾出欲火,像是要把他挫骨揚灰在他唇上那一通兇狠啃咬,他不說他還以為是要怒極吃人,原來真的也算親吻?

“所以說,你老是親我幹甚?”便更覺迷惑了。

於他來講,司韶令這麽親他,確實比他情欲來時想要上了他都難以理解。

“不行麽?”誰知司韶令臉上罕見的柔軟又悉數斂起,面無表情道。

“啊?”

“你覺得……惡心?”

“倒也不是——”

江惡劍被問得心內突兀一跳,卻不等他莫名局促地回味那是一種什麽感覺,司韶令已垂眸掃了眼他至今未曾取下的耳際銅錢,神色微暗,明顯不欲再聽他說下去。

“既不覺惡心,那我是你主子,還不能親你麽?”

緊接著,仿若對他這問題摻了些許不服一般,司韶令忽地以掌心捧住江惡劍的腦袋,指尖插進他冰涼的發絲。

在江惡劍愕然神情中,低頭又在他臉頰落下一吻,隨即是另一側,甚至鼻尖,下巴,眼角,無一處漏下。

一下下密如雨絲。

驀地流進江惡劍焦灼幹巴的貧瘠荒地,如汩汩膏澤,讓他忘了皸裂已久的疼,也忘記躲閃和制止。

有什麽奇怪又可怕之物被滋潤得想要破土而出。

在江惡劍手足無措間,又適時地倏然凍住。

當然是由於,他不安閃爍的余光猛地照到破院子門前,才看見那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就無聲杵在那裏,也不知看了多久。

大的倒還算見過世面的淡定,而小的正窩在大的懷裏,一邊雙目澄澈地看過來,一邊捏著吃到半途的姜糖饅頭,往嘴裏又送了一口。

發現江惡劍投去的視線之後,一只小小的手心並攏,捂在嘴前,還露出少許饅頭邊角,眉眼彎成皎月,貌似不好意思地偷笑幾聲。

心知她已經不認得自己,江惡劍一時不知是酸澀還是慶幸。

只怔愣看著厲雲埃見他們終於結束了,抱著江子溫朝二人一步步走近。

“對不起,”出乎意料的,他竟在江惡劍悻悻起身後,率先道,“是我考慮不周。”

江惡劍拍去渾身雪汙的手勢一頓,才反應過來他應是說與司韶令聯手安排了自己“救人”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