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菜圃

在蕭臨危解了厲雲埃的禁足之前,那行蹤詭秘的敕風堂鬼使顯然已到過了逆雲帳,他奉命毀去逆雲帳,也勢必會先確保厲雲埃的安危。

便篤定此刻的厲雲埃早已離開逆雲帳,司韶令任憑周遭炸聲灌耳,始終穩坐如山。

他親自來北州一趟,總要鬧出些動靜來,不如就先獻祭了這讓他兄長受辱的逆雲帳,足矣。

於是僅冷眼看著地上的江惡劍,司韶令視線森薄,仿佛方才那個與之緊密相靠的人並不是他。

倒是江惡劍被他突如其來的揭穿,猛坐了個屁墩兒之余,來不及失落,反而忽一陣清醒。

只見他沒有遲疑,驀地從地上躍起,仿若一道猝然離弦的箭影,疾風破空,將司韶令披在他身上的雲火蒼袍翻出飛湧的黑焰。

轉眼間,人已奔出鷹池,朝煙塵滾滾的逆雲帳飛馳而去。

自然看出司韶令勢在必得,他不怎麽擔心厲雲埃會遇到兇險,刹那間想起的,實際是逆雲帳附近那一塊和江子溫親手種下的菜圃。

冷宮雖然淒涼,但也因此樹下腐葉堆積,成了難得適合農作的肥土,也是常來此處的厲雲埃最先發現,教他們一大一小如何開溝、整平、播種,尤其江子溫最樂此不疲,每回澆水捉蟲過後,蹲在一旁可以盯上大半日,儼然是喜歡得緊了。

甚至種起她如今最愛的辣椒,方才摘給蕭臨危的那一顆,正是出自那裏。

便心下沒來由的不想失去這麽一塊蔥翠寶地,身上僅著了褻褲與外袍,江惡劍赤腳掠過重重宮帳,不出片刻,眼前赫然是已被猛烈鷙火盤踞的逆雲帳。

“公子不可!”

疾飛之下袍底仍濕漉漉的褻褲展露無余,緊貼在大腿,日頭下幾近透明,引來數道尷尬視線,又皆是驚恐萬分,無不奮力阻攔他直奔火海的軀影。

自然沒能攔下,江惡劍縱身避過一眾圍攏,連袍角也不曾留給他們。

隨他一道前去的,還有司韶令。

雖然不知江惡劍這般急迫是為了什麽,司韶令也並未攔他,只不遠不近地跟著,仿若看不到即將吞噬他們二人的滔天熾灼。

也在此時,隨後而至的另一道陰郁聲音響起:“王妃在哪?”

嚇得原本因著沒能攔住江惡劍的眾人更不約而同地悉數跪下,分明承受著不遠處熱浪炙烤,偏卻一個個如墜冰窟般瑟瑟發抖。

問話的自然是蕭臨危。

他倒不可能以身犯險,只在近身護衛密不透風的圍守下稍作圜視,見火勢雖猛,整個逆雲帳算是毀得徹底,但好在逆雲帳本就處於王庭最偏冷處,與其他相隔甚遠,倒不至於繼續蔓延,且已有潛火兵正展開撲滅,便又下意識地搜尋應也在這近處的一人。

結果並沒有看到厲雲埃。

而本以為厲雲埃興許已回了他的宮帳,畢竟從司韶令的態度來看,蕭臨危心知他自會將人安頓妥當,不過是隨口一問罷了,卻半晌過去,跪地的眾人仍一副兢悚發抖的模樣。

“王妃……王妃他……”

竟好像是沒有一人知曉厲雲埃的下落。

是司韶令命人將他帶走了?尤其剛剛那敕風堂鬼使此時的確也消失無蹤,蕭臨危眸色驟沉。

“本王問,王妃在哪?”

於是終有人立刻重重磕頭,卻是顫聲道:“王上饒命,事發突然,還、還沒有見到王妃出來……但已經有人進去尋了……”

沒出來?

蕭臨危本就可怖的雙眸更兇戾映出猙獰火光。

先不論厲雲埃究竟在何處,不得不承認的是,整個王庭皆知這位從南隗接回的王妃雖容貌雋美,實屬大多粗獷的北州人遙不可及,但由於手腳殘疾,甚至沒能分化,又不時被發落到這沒什麽人伺候的逆雲帳,還不如一些妾妃受寵。

在這向來以強為尊的北州王庭,並不值得全力以赴的追隨。

否則哪怕這火勢再猛上數倍,他是生是死,也早該有了定論。

只不過,蕭臨危眼下的幾番質問,顯然讓所有人又忽地顛覆以往認知。

“那就王妃若沒了,今日在場的人,一律處死。”

已有部下適時置了禦椅,蕭臨危就在原地坐下,聽不出什麽情緒的開口。

也在他話音方落之際,此起彼伏的哀求不絕於耳。

“王上饒命!王上饒命……”

可惜,再未給腳下如螻蟻的眾人絲毫視線,連聽也聽不見,蕭臨危已然越過他們,森邃眸底卷起洶湧波濤,與滔天火舌遙遙而對。

統共也僅隔了不到半刻的功夫。

卻所有人邈如曠世。

直至殘風卷開彌漫的硝屑,黑雲雖沒有消散,但依稀自火中走出的單薄黯影有如披著萬丈霞光的神祇。

一瘸一拐地從這片焦土裏捧出盎然生機。

正是厲雲埃。

也自他出現的下一刻,終能死裏逃生的一眾侍從已將他簇擁,看他略顯艱難地抱著笨重的籮筐,無不爭先恐後地上前欲替他分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