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刺客

一連幾日,江子溫幾乎不曾離開江惡劍的懷抱。

好像若沒了江惡劍,要比她身上正遭受的疼痛更令她無法忍受,一雙不怎麽有力氣的小手始終緊攀著,連睡著也不肯松懈。

而厲雲埃被蕭臨危“重傷”的消息已傳的沸沸揚揚,蕭臨危又撤走了帳內所有侍奴,江惡劍便借著照顧這一大一小,再沒有回去自己宮帳,只整日抱著江子溫憩於床邊矮塌。

“我以前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夜裏,一豆微弱燭光堪堪籠著幾人,詢問了諸多與江子溫兄長有關的問題都沒能得到答案,江惡劍抓心撓肝間,最後又不死心地問道。

只見臥床良久的厲雲埃終於動了動,在江惡劍期待的目光中微微擡眸。

開口道:“殺過很多人。”

“……”

“但很可憐。”

“啊?”

江惡劍一愣,難道自己就是所謂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最可憐的是,你並不可恨。”

“……”

厲雲埃一番話說得深邃,又像什麽都沒說,江惡劍無疑被繞得沒了聲音,擡手忍不住再從眼前銀盤揪起一顆葡萄,面目猙獰地吃下。

絲絲甜爽化入滿齒,像清涼甘露稍微澆灌他近來愈發焦灼不已的心。

吃的自然還是進貢的那些葡萄。

畢竟耗費無數人力才運送至王庭,全部扔了實在可惜,厲雲埃幹脆讓江惡劍撿來了自己帳裏,反復清洗,好在毒粉悉數沾於外皮,裏頭果肉仍可照常食用。

雖不再新鮮,意外的仍十分可口,連厲雲埃初嘗時也是一怔,隨即若有所思的一連吃了些許,儼然無一顆如蕭臨危口中的“難吃”。

此時已被他們二人吃得七七八八,僅剩孤伶的一串。

不過,更讓江惡劍心情復雜的,實際是厲雲埃為了佯裝與蕭臨危徹底決裂,簡直做足了準備。

自蕭臨危一走,他就找出了江湖中人用於易容的假皮,經他顫巍巍的修剪描摹,再與皮膚相貼,竟出奇逼真,鼻青臉腫的模樣讓江惡劍再三觀察都難以分辨,若非親眼目睹他喬裝的過程,難免也要唏噓蕭臨危下手過重。

而原本賞心悅目的一張俊臉變得讓人難以直視,厲雲埃倒依舊淡定,即便並無他人,每每動作時,仍一副快要撒手人寰的架勢,輔以他本就不怎麽利索的手腳,整個人如一吹就破的薄紙,江惡劍碰都不敢碰他一下,很難不入戲。

只不過,戲已演了快五日,倒始終沒見有人前來。

難不成哪裏露出破綻了?

還是對方根本就不打算再對厲雲埃出手?

江惡劍腦中混亂地又想了片刻,眼皮終有些發沉,就那麽一邊輕拍懷裏的江子溫,一邊坐著閉了眼。

這姿勢按理不易睡著,但不知為何,像早就烙進骨子裏的熟悉,幾日下來他都是這般休息,並不覺得有一絲疲憊。

一旁厲雲埃也再不開口,只剩昏黃燭火無聲擺動,鼻間縈繞獨屬於北州的鷹香,朦朧托著與平時毫無兩樣的寂靜。

倒也不一樣。

因為伴隨江惡劍逐漸均勻的呼吸響起,厲雲埃這次起身,將僅有的微光給挑滅了。

他們接連幾晚留燈以備江子溫服藥,眼下江子溫已有明顯好轉,自是不需再留。

於是,夜至深更,江惡劍忽被細若遊絲的一聲驚醒,他下意識地仍保持呼吸平穩,雙目微睜,眼前黑沉一片。

而那聲音如幻覺般僅一刹那閃過,江惡劍一動不動地細聽,竟又消失良久。

只能憑借短暫的一瞬,勉強聽出動靜似乎來自帳頂的圓窗。

心知厲雲埃定也不可能安睡,江惡劍倒不算擔心,只靜靜等著頭頂的人再有動作。

誰知出乎意料的是,隨著一縷不易察覺的微風拂起他垂落額前的發絲,江惡劍不由眉頭一動。

風是從帳門方向吹來的。

有人進來了!

對方從帳頂眨眼落到門前,他竟毫無察覺?

暗嘆來人輕功竟如此高強之余,江惡劍又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唯一確定的是,來人已然摸黑潛入帳內,攜著滿身森詭,正一步步向床間“重傷”的厲雲埃靠近。

每一步悄無聲息,又像急不可耐,帶起細微的浮沙,隱約飄來風塵仆仆的味道。

察覺對方從自己眼前徑直越過,江惡劍一掌不著痕跡地抱緊江子溫,另一掌已幾指並攏,飛快蓄起內力。

然而就在昏黑之下,魁偉高大的輪廓終於駐足在厲雲埃跟前,正朝厲雲埃擡起一臂,江惡劍還未來得及出手,心下又猛然一跳。

不對……

頭頂再次傳來布料摩擦的細小響動,無不提醒著他——

來的竟有兩個人。

原來一開始便隱在帳頂圓窗上的那一個,一直趴在上頭不曾行動。

為什麽?

是在替潛進來的這一個放風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