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洗骨

暮雲覆天遮地,山川蒼茫,風刀卷起檐上積雪,飄揚如世間最渺小的砂,轉眼灰飛煙滅。

“我是畜生。”

一聲僵冷的低語響起,又與跪伏著磕頭的人影一同墜落,被深埋於腳下寒霜。

江慈劍一下又一下撞在地上,接連發出“咚咚”悶響,將一整片雪地撞得破碎。

“我錯了。”

他繼續說著,手腳被浸得麻木,卻一刻也不敢耽擱。

哪怕有滾熱的血水緩慢流過他的眼睛,滴入額前白濛,妄想以自己臟汙的摯熱融化凍土。

他也不曾有絲毫停頓:“我對不起你們!”

“對不起——”

“呸!”

而沾滿泥雪的一腳嫌棄踹在江慈劍的頭頂,高高在上的人又一口啐向他:“孽種!”

江慈劍並未躲閃,身子微晃兩下,又忙不叠將垂下的亂發一起叩進對面人的腳底。

“對不起!”

他終叩了近百下,額頭早已破得鮮血淋漓,又有血水滾落,很快被無情地冰封。

隨後在人群裏踽踽挪動著身軀,江慈劍從未如此佝僂,看不清頭頂的人是誰,拼命低入塵埃,捧著他所有的尊嚴,只為換取他唯一的乞求。

甚至徒生出了股錯覺,他的確罪孽深重,連地上的雪也是因他受傷而滲出了刺骨猩紅。

“我是畜生……”

江慈劍便口中語無倫次地重復著,蜷縮的指尖凍得裂開,雙膝僵硬,無知覺地從一人轉向另一人,托出一路沸騰的血痕。

“我錯了……”

面向另一人,再一次次地磕下,任憑血肉模糊,不知輕重。

天真地以為,只要他足夠懇切,總能換來些微的一縷光。

卻忘了,天上日頭早已沉落。

“江慈劍……”

直到枯枝被風吹的哀嚎,像也隱隱吹來遠處喊殺,江慈劍這次跪在了無生氣的灰冷屋前,又聽見顫栗的低喚。

原是林厭望著江慈劍已滿臉都是血,再忍不住顫聲開口,淚珠滴落間,俯身想要拉住竟也朝自己重重磕頭的他。

“林厭!”

卻見他身旁親人怒斥著狠狠揮開他的手,破口大罵道。

“你到底被這小畜生灌了什麽迷魂湯!你忘了村裏百姓都是怎麽在江寨慘死的!”

“可是,他救了我——”

“我們已同你說了多少遍,他救你只不過是一時興起,他要是真有那麽好心,怎麽從來都不阻止他爹作惡!”

“他……”

“他這腌臜東西還想要騙你以身相許,一個不知廉恥的臭無賴,你敢再同情他,幹脆就不要認我們,我們沒有你這樣賤骨頭的兒子!”

“……”而林厭還欲開口,卻一轉頭,眸底映出前方一閃隱入樹間的黯影,似想起什麽,面色頓時泛白,嚇得噤了聲。

“對不起……”

鼻尖早也沾滿冰涼,混雜著令人窒息的腥風,江慈劍倒並未隨他們的話停下,始終不顧姿態狼狽,一邊低喃一邊急迫地磕著頭。

包括屋內一共十七人,最終一個不落,如對方所願地,向每人磕了足足一百下,額頭一整塊皮肉都碾為碎屑。

來不及擦拭滿目渾濁的血紅,膝蓋也凍僵了,他只能連滾帶爬地欲回到屋內:“我已磕了頭,求你們放了我娘——”

“滾!”

誰知他正依稀聽見蕭夙心此時一聲聲已難以忍受的痛吟,便又一次被圍攏的幾人擋住。

“磕幾個頭就想還清我們十多條人命,你想得倒美!”一人冷嗤道,“你爹這些年強迫我們無辜百姓吃那要命的毒丹,今天老天有眼讓你落進我們手裏,我們若不以牙還牙,怎麽向死去的親人交待!”

“不錯!”聽他說完,立刻有人附和道,“必須讓江盈野也嘗一嘗至親不人不鬼的滋味!”

“……”

江慈劍聞言一愣,思緒恍惚地停了片刻,猛然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不由擡起滿是血汙的臉。

看到那最先開口的村民與周圍使了眼色,竟果真從身上取出一物,雖不知他從何而來,但江慈劍一眼便能認出——

那是洗骨丹。

且是江寨獨有的洗骨丹。

赤為乾,玄為坤。

他手中的一顆,是可迫使人分化為地坤的玄黑色。

“想救你娘和她肚子裏的小孽種,除非你也吃下這毒丹!”

“……”江慈劍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你這樣的小畜生,合該是最淫蕩下賤的地坤,免得仗著自己是天乾再糟蹋其他人——”

然而對方扭曲的臉上話音未落,出乎意料的,一陣犬吠由遠及近猝然襲來,直奔向這所有村民。

勁風刹那刮過,伴隨它兇戾撕咬,直將那人一臂咬得鮮血直流。

是時而穿梭於山寨裏的一條野犬,江慈劍每回看到它,都會喂它些吃食,尤其隆冬來臨,它更常繞著他們母子的木屋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