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無門

在青鄴王庭,也有一處相當於冷宮的地方,或者說,比冷宮更讓人望而生畏,幾乎所有侍奴不到萬不得已,皆會繞道而行之地。

便是“無門”。

專用來停放屍體——也是青冥自幼的住所。

因雙生子不祥,青鄴王下令將才出生的他立即處死,奈何他的母妃實在不舍,便買通侍奴,私自留下了他的性命。

所以十歲之前,他一直被偷偷養在此地,不僅每日與死人為伴,也常常食不果腹,本就孱弱的身軀更相比同齡人纖瘦無比。

但或許正因為此,他沒了尊貴的身份,對他唯一的期盼就是活著,那十年裏,反而是在角逐激烈的青鄴王庭裏不可多得的“安逸”。

直到事跡敗露的那一日。

烈日當空下,他親眼看著他的母妃遭受炙刑而死。

不同於火刑,所謂的“炙”,並非烈火焚燒,而是需行刑者始終將火勢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目的就在於,使人在清醒狀態下慢慢地,飽受折磨地死去。

可以說殘忍至極。

然而那時的青冥無論怎麽苦苦哀求,自不可能打動盛怒的青鄴王,甚至連青焉也不曾為他們母子有過一句求情。

只因她自有記憶起便由於身份的緣故不斷接受著王庭內最嚴苛的訓練,也不過十歲年紀,卻對親情僅剩無知無覺的麻木,甚至對於這個拼了命也要留下青冥的母妃,是仇恨的,恨她將所有的溫柔,都給了這早該被處死的廢物。

所以哀求無果過後,滿目滿耳皆是猙獰和慘叫,青冥卻最終冷眼,看著他的母妃終於在煎熬裏咽了氣。

而後,當他臨刑之際,又格外冷靜地同青鄴王提出,總歸要死,不如嘗試將自己煉為“丹人”,萬一成功了,只會比北州的洗骨丹威力更強。

在他人看來,他目睹自己母妃慘死,還能有此番忍辱負重,實屬魄力驚人。

卻只有他自己知曉,他本可以在他的母妃受刑之前提出這一建議,並嘗試以此作為條件,救下他的母妃。

但是,他沒有。

他想讓自己記住這份絕望和恨。

與其往後處處受制於人,不如從此沒有了母妃,他也不會再有任何弱點。

所以他僅有的一個要求,是繼續住在無門。

一邊懷念他的母妃,一邊痛恨著所有人。

尤其,自知曉他的存在,便幾次三番將他踩在腳下羞辱的親妹妹——青焉。

也就在不久前,他奉青鄴王之命找上魏珂雪時,魏珂雪曾“有幸”見識過無門裏面的情景。

陰詭如他,在看到其中情景時,也不由得驚愕。

裏面關著眾多的女子。

每一個來回走動服侍的女子,都身著獨屬於神門的雪白長袍,手持玉白匕首,以雲火面具遮擋面容。

乍一看去,仿佛有無數個青焉,場面詭異至極。

“廢物。”

而當中一個應青冥的命令,瑟瑟發抖地在他臂上劃下血淋淋的兩字,並開口說出青焉曾對他說過無數次的話,下一瞬,那女子便被他反手割了喉嚨。

“笨死了,教了這麽多次,還是學得一點也不像。”

青冥只拍了拍對方濺滿鮮血的面頰,柔聲道。

——這便是無門的最恐怖之處。

每一個被青冥隨手抓回的女子,無不需要扮作青焉的模樣,被迫學著青焉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像青焉一樣辱罵他,傷害他。

卻只要被他看出一絲破綻,則會頃刻沒了性命。

至今為止,對方學得再是看起來天衣無縫,依舊無一人免遭毒手。

因為想要在青冥面前做到與青焉一模一樣,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無人注意過,每次青焉將他碾踏於腳下的時候,都會下意識以她辛辣甜膩仿若漬過的梅子信香來壓制他。

並不會令四周都坐立不安的濃烈,也便從來不曾被人發現。

但那一絲絲侵入他肺腑的挑釁,分明是在提醒他,他再怎麽掙紮,卻天命使然,他的信香不如她,活該他是最初被舍棄的廢物。

所以說——無一人幸免。

沒有人能做到連身上信香也與青焉一致。

也因此,魏珂雪雖然不知這具體緣由,卻在聽說了將青冥帶走的“青焉”竟就是司恬爾所扮時,拼著最後力氣,朝司韶令露出了那意味深長的一笑。

他可以篤定,不知從何時開始,司恬爾就已暴露了。

恐怕青冥所表現出的一切情緒,都是假裝沒有看出司恬爾的身份,包括他主動提到關於青鄴的計劃,都不過是為了,能在幾派手上順利地脫身而已。

他為了活著可以將自己煉為丹人,遑論是失去一只手,這份痛不及他曾經歷過的萬分之一。

至於那之後,他與司恬爾,究竟哪一方才是獵物,還不得而知。

司韶令,更無從知曉。

哪怕他掌管敕風堂,早已心如鬼煞,但與青鄴王庭相比,不過是無邊地獄裏的一條奈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