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尋釁

按理說,蕭臨危的話直接命下人傳達即可,但他還是親自到了。

而外人聽來無疑屬於王上盛情邀約的一番話,卻也只有厲雲埃看得出蕭臨危的真正意圖。

他是想看他是否會拒絕。

抑或是,從他眼底尋出哪怕一絲的,極力隱藏的慌亂痕跡。

讓他慌亂的緣由,自然是鷹池。

無意間聽到江子溫念出厲雲埃教她的幾句民間俗語,蕭臨危才突然回想起一件事情來。

那句俗語是——麥怕水淹根,蟬怕水淹腹。

蟬怕水淹腹。

就是這一句,使得幾月前江惡劍曾對蕭臨危說過的話總算找到了答案。

——王妃至今從未踏入鷹池半步,舅舅就不好奇為什麽?

——日後若再心情躁郁,不妨大膽邀請王妃去鷹池稍作松懈,我保證,比舅舅一個人在此有意思得多。

——不如多想想,王妃和這金蟬有什麽相似之處?

廢除苦籠的那一晚,蕭臨危並無心情猜測,也權當是江惡劍與他沒話找話。

但如今聽了江子溫所念,再仔細回憶,包括幼時他與厲雲埃第一次相見,他帶對方去鷹池清洗的糟亂情景,他總算恍然明白。

原來……厲雲埃畏水。

在河流稀少的北州,王庭內幾乎無人不對這罕有的鷹池心存向往,致使蕭臨危竟從未想到,這世上還有人是懼怕水的。

尤其,是向來面對任何事都風輕雲淡的厲雲埃。

他那雙冷清的眸子裏,也會有害怕之物。

便一旦意識到這一點,蕭臨危不動聲色待了半日,最終還是去了苦籠。

“哦。”

不過有些意外的,則是厲雲埃答得幹脆,柔軟劉海下,始終與蕭臨危對視的雙目並無絲毫波動。

甚至在答應過後,詢問起他手上寒瓜味道如何。

“倒沒什麽特別的。”

似不耐嘗了一口,蕭臨危轉身時有汁水沾濕指縫,他卻避開了旁處見狀急忙來接的侍奴,只不客氣道。

也像是不甘心於厲雲埃會對鷹池無動於衷,他面無表情間,將余下的寒瓜兇狠地悉數吃下。

直到傍晚,鷹池內霧氣彌漫,濯濯池水映出的,仍舊是鷹翅玉座內蕭臨危令人不寒而栗的面孔。

在厲雲埃緩緩向他走來之際,又明顯含了些許深邃,像是就要看看,厲雲埃究竟能故作淡定到何時。

而須臾間,侍奴們已經全部識趣地退下,偌大鷹池中,空曠倒不冷清地只剩下他們二人。

蕭臨危這時一言未發地率先起身,肩頭早已被熱意熏得微微發紅,因著膚色相對深些,又有先前炸傷殘留的疤痕,乍一看如潑野的春日花瓣,隨著他驀地扯下發冠,上面水珠氤氳滾落,流入瞬時披散開的滿頭金燦。

他就這麽背對著厲雲埃,順著玉階一步步踏入池中。

分明越往深處越是向下而去,但他轉身間,視線依舊居高臨下。

“還不過來?”只見他緊盯厲雲埃仍一絲不苟的袍袖,忽然催促一聲。

“……”

於是停頓片刻,厲雲埃沉默著垂眸,果真脫了外袍,僅留一件褻褲以及半側肩後緊縛的布條——那是用來遮擋“蕭臨危”幾個字的布條,即使到了如今,他也從不輕易解開。

而他明顯不如蕭臨危魁梧的身子在不住撲面而來的熱浪裏更顯瑩白,仿佛一搖搖欲墜的仙子停在池邊,下一刻便要溺於其中。

然而迎著蕭臨危灼灼目光,他竟是赤著腳,安靜地走了下來。

烏黑發梢一浸入水面,更如墨散,將整片池水染出深深淺淺的幽香。

若非他僵硬到短暫失了控的指尖在水下輕顫出不易察覺的波紋,蕭臨危當真要以為,他並沒有畏水,一切都是自己的誤判。

可惜,眼下即使證實了他心中所猜,厲雲埃的反應卻與他原本設想相差太遠。

甚至厲雲埃越是看起來若無其事地朝他走近,他臉上神色越發難看至極。

也就在他們僅隔數尺間,蕭臨危忽地向後退去,眨眼潛入了水底。

下一瞬,他已直奔厲雲埃僵直立於水下的身軀,猛然拉扯,倒比他想象中更加輕而易舉地,便將厲雲埃整個人都按進了水裏。

此時的厲雲埃,果然就像個任人擺布的木偶,不知是否已忍耐到了極限,從始至終不曾掙紮半下。

待蕭臨危終於抓著他的濕發將他提起,嗆水的咳聲也隨之而來。

奈何蕭臨危再次將視線緊鎖在他的面容,看著發絲狼狽貼在他側臉,他緊閉的雙眸顫抖睜開,近在咫尺的,依然是他毫無畏懼的凝視。

“王妃……不是害怕麽?”

蕭臨危似在壓抑什麽般開口:“讓本王看到,就放你出去。”

“……”厲雲埃顯然對他的舉動無法理解,只無聲瞪著他,明明身處溫熱,眼神卻冷得刺骨。

不禁讓蕭臨危想起二人初見時,厲雲埃也是這樣一副仿若視他為汙濁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