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地坤

“多年不見,小左賢王……果然長大了。”

陰晦的風穿過譎密甬道,吹進高聳的爐鼎,猝然發出一聲聲悶嘯,如鬼哭狼嚎般托起青鄴王率先的“問候”。

刺鼻的渾濁香氣也隨他停在風口處而鋪天蓋地,那是他身上用來驅趕毒蟲的香丸,由於青鄴人沒有鷹印防身,擅闖北州定要隨身攜帶此物,不過他們這上百人擁堵在這裏,味道著實濃烈,層疊香氣彌漫開來,熏得整個煉丹司更有股仿若來自地獄的窒息。

“過去這麽久了,你倒還沒死。”

自然聽得出對方話裏的刻意輕視,蕭臨危聞言只冷聲回道。

也在這時,他終是看清了眼前這老態龍鐘的青鄴王正盤身而坐的下方,原來並不是普通的兩人。

那是兩個渾身上下皆被極細絲線牽制著一舉一動的傀儡。

而青鄴王再度發出幹澀低笑間,可看到他隱約露出的面容蒼老如枯樹,雙眼泛著青灰的死光,整個人分明已處處透出朽邁,偏再仔細看去,唯獨他攏在寬大袖袍裏的指尖皙白如雪,根本不像是一雙屬於老人的手。

尤其,每根手指都戴著一枚打造為雲火的銀戒,自其中牽出數道緊繃的細絲,分別與他身下傀儡四肢相連。

乍一看,同青焉那間冰室裏可受她操控的“偶人”十分相似。

但是,實則不然。

因為正在青鄴王他身下跪伏的兩名“偶人”,胸口尚還微微起伏。

是活著的人。

他們是被活生生打斷了全身骨頭,又在關節處嵌入絲線,用以牽引。

每當對方拉扯一下,那種牽連每一寸血肉的感覺都會讓他們痛不欲生,無論是軀體還是尊嚴,皆已不屬於他們自己,甚至連同舌頭也被牢牢控制,他們除了像傀儡一樣任人擺布,別無選擇。

而目光倒也未曾停留地淡定掃過那兩人,蕭臨危面色始終不變,只抵著青鄴王陰惻惻打量他的目光,聽對方又繼續嘶聲道。

“同你鬥了這些年,總算等到這一日,我怎麽會舍得死。哪怕是你——就這麽死了,也十分可惜。”

果不其然,青鄴王說著已眯起眼,意味深長地端詳蕭臨危:“放輕松些,不如先想一想,今晚發生的事……還有什麽不清楚的?”

“……”蕭臨危見他正如先前所想的對北州已勝券在握,並不急著處死自己,眸色沉了沉,不由開口,“本王想問什麽,你心知肚明。”

“哈……”聽聞蕭臨危的話,似正中青鄴王下懷,他心情極好地一笑。

隨即擺弄著幾指,明顯早就輕車駕熟,只見那兩人立刻隨他動作而緩慢地改變姿勢,使得青鄴王像是乏了般伸直兩腿,極為穩當地改為騎坐在二人背上。

“玄薊……確實功不可沒。”也在此期間,青鄴王並沒有低頭看一眼,而是緊盯蕭臨危的臉道。

“……”

竟是玄薊。

對方這番回答,確實讓蕭臨危出乎意料。

他當初親眼看著玄薊死在他面前,怎麽可能數月後又出現在這裏,將他的蒼鷹全部變為鬼士?

而心下雖詫異,蕭臨危仍面不改色地看向對方蓄滿的眼。

也不出片刻,終捕捉到對方仿若不經意向他身後投去的一瞥。

便猛然回頭,蕭臨危蹙眉凝視那重新修建了多日,就在不久前才剛剛完工的爐鼎。

卻不可能是爐鼎。

即便玄薊在臨死前做了什麽手腳,也全部被炸為廢墟,如今煉丹司的一切皆為新建——

然而正思及此,蕭臨危又神色猛地一動。

視線向下,最終落在距離一座座爐鼎不遠處,那一口奇跡般未受波及,只在重建期間封了數月的——丹井。

丹井裏的水,固然為煉丹而用。

但為確保明日煉丹儀式的順利舉行,今日會提前取水,先行試煉幾種易於燒制的丹藥,按照慣例,這些新爐所出的丹藥可以由煉丹師自行處理,更象征著一種吉利。

所以最大可能是,煉丹師因服用了丹藥最先變為了鬼士,且在此之前這種通過撕咬信引便可將他人同化的鬼士從未出現過,蒼鷹再是所向披靡,也免不了在第一時間內有人遭受偷襲,事態才會逐漸失控,直至蔓延整個北州王庭。

也就是說——玄薊早就預料到,煉丹司修妥之後,蕭臨危定會為萬無一失而調蒼鷹前來值守,那丹井之所以在爆炸中躲過一劫,根本是他故意為之,就是為了確保裏面的井水能夠保留至今。

而他已死,斷不會有人再多懷疑什麽,也就未曾全部抽出待新水湧入,便直接取用。

“……”

須臾過後,蕭臨危無疑已大抵猜到了緣由所在,更想起了玄薊在死前那一番話。

——青冥浩蕩,大業將至,王上,我會等著你們。

原來……如此。

毀去煉丹司從來不是玄薊的目的,唯有重建之日的蒼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