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落日熔金, 暮雲合璧。
一輪金烏墜於太極殿赤紅的琉璃瓦後, 余暉漸淡。
李羨魚坐在八角亭內的木制坐楣上,身前是即將褪去的日色, 身後是波光粼粼的小池塘。
她在光影重重處, 微微仰臉望著他。
雙靨淺紅,羽睫染金。
纖細的指尖輕搭在自己腕間的紅珊瑚上,語聲輕綿, 帶著少女情竇初開時的膽怯與羞赧。
八角亭外的池塘裏, 一條紅魚悄然浮出水面, 吐出一連串細小的水泡。
臨淵原本已至唇畔的話,生硬地咽下。
他本能地向她走近, 骨節分明的手擡起,卻又不知往何處放落。
最終唯有掩飾般地替她將被晚風吹得微亂的鬢發攏到耳後。
他聽見自己低啞出聲。
“公主可願意與臣一同離開?”
日影漸淡, 夜風拂起李羨魚的鬥篷邊緣, 春日飛花般揚起,她卻忘了擡手攏下。
她的語聲很輕, 像是風吹過草葉的聲音:“要去哪裏?”
臨淵低聲答道:“鄰國。”
李羨魚輕愣。
那雙擡起的羽睫徐徐垂落,長睫上染著的日色星辰般落下。
她還記得,皇叔與她說過的話。
臨淵不是大玥的人。
如今,他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要回家去了嗎?
而她,能與臨淵一同回去嗎?
她在心裏悄聲問自己。
而答案從她的唇間墜下,在這樣衰敗的季節裏聽起來格外冷清,像是春日裏的繁花落下。
她的語聲很輕,很慢, 像是想了許久, 才做出的決定:“臨淵, 我不能跟你走。”
臨淵垂落在身側的長指收緊,語調果決,毫不遲疑:“臣可以將公主帶走,不會令任何人察覺。”
李羨魚的羽睫密密垂落,將眼底的霧氣藏下。
她相信的,臨淵可以帶她離開。
在之前出宮的時候,她也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悄悄地跟著他離開這座皇城。
可是,她的母妃走不了。
披香殿裏的宮人們走不了。
若是她就這樣跟著臨淵離開,她的母妃,披香殿內的所有宮人,甚至是她遠在江陵的祖父,都會因此獲罪。
李羨魚最終搖頭,忍住語聲裏的難過。
“臨淵,我不能跟你走。”
臨淵注視著她,眸色深濃。
他可以強行將李羨魚帶走。
隨時都可以。
但是當他伸手,視線卻又落在她微濕的羽睫上,即將觸及她手腕的長指復又收回,緊握成拳。
他語聲低啞,終是妥協。
“臣會回來。”
李羨魚擡起一雙霧蒙蒙的杏花眸望向他。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她依著臨淵往常離開的時間問他:“是一兩日,還是三五日。”
臨淵卻只是沉默。
李羨魚也回過神來,覺出自己的天真。
畢竟國與國之間,萬裏之遙。
這麽點時日,哪裏夠呢?
大抵是要三五個月吧,也許,還要更久。
李羨魚沒有再問。
她在暮色裏緩緩垂下羽睫,看著八角亭裏蒼青色的石磚。
畢竟三五個月與更久,對她而言,沒有什麽區別。
那時候,她應當早已嫁到呼衍去了。
再不會回來。
她沒有與臨淵說這樣的事,只是努力對他彎了彎眉,盡量輕柔地道:“我會給你去信的。”
臨淵終是頷首。
他道:“公主若是遇到什麽難處。便讓宮人去清水巷中的雜貨鋪遞話。”
“掌櫃會幫您。”
李羨魚輕輕點頭,沒有說話。
眼眶卻愈發的紅了。
遠處的更漏聲迢迢而來,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臨淵想背身,視線卻一直落在她微紅的眼眶上,無法挪步。
不擅長哄人的少年在原地立了良久。
終是在她面前垂手,指腹輕拂過她微紅的眼尾:“別哭了。”
他劍眉皺起,旋即卻像是想起了李羨魚曾經哄他的方式,便啟唇道:“臣也可以讓公主咬回來。”
李羨魚輕愣,像是用了一點時間去思索臨淵話裏的意思。
待明白過來後,雙頰驀地緋紅。
她還來不及拒絕。
臨淵卻已單手解開劍袖,將自己的手腕遞到她跟前。
他的腕骨分明,冷白的肌膚下筋脈隱現,修長而有力。
李羨魚面色更紅。
她想,她才不會做這樣的事。
可拒絕的話到了齒畔,卻又停住。
她想,這大抵是她最後一次見到臨淵了。
而臨淵說過,他不喜歡欠別人的東西。
若是不咬回來,他會不會總惦記這這件事?
思及此,她又想起了藏書閣的那一夜,臨淵輕咬她耳垂的情形,面上愈發的紅,終於是坐不住,還是從坐楣上站起身來。
她走到臨淵跟前,擡起羽睫望向他。
少年的身姿頎長,她好像,咬不到他的耳朵。
於是她啟唇,語聲裏像是要透出熱氣來。